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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
“我……”
我笑了,跟她对视一眼,她便心领神会,往下说去。
“我这三年没有进修金融了。”
我歪了歪头,疑惑,“为何。”
“因为不喜欢。”她笑得释然,“从小便不喜欢,但我若不学,也就没了价值,只能硬着头皮学下去。”
“那你喜欢什么?”
半晌,她道,“我喜欢好看的衣裳,好看的珠宝。”
我一怔,这个回答着实没想到,转着脑筋好半天,斟酌出一句“你的喜好挺姑娘家。”
她挑眉看向我,“我本来就是个姑娘。”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看起来很爽利,做事也很干脆,以前看你管着那些个银行百货的,还比大少那几个男人更利落。”
“不然呢?”
她说,不然呢?不然做一个喜欢打扮的单纯小小姐吗。
原来那些我以为将我框起来的条条款款,逼得我不得不收敛脾性乖巧温顺的牢笼,在董明月身上,也有。
第65章 新月(9)
天鹅果真飞来了,有两只,白羽长颈,尾短面圆,落下来时溅起的水珠洒了一片,宽大的翅膀扇动几下,安安稳稳地停在了水面上。
“看吧。”董明月笑着,“我没有骗你,等等就会有。”
“可你没有告诉我天鹅就是鹄鸟。”
“你不知道吗?”
“我不知道。”我偏头望她,看见她唇角上勾,眼神调笑,轻“啊”出声,“你又诓我。”
等了半晌,“你怎么不说没有了?”
董明月仍是不吭声,眼珠子转过来瞅我。
“好啊,你就是诓我。”
我说着真气闷了起来,想转过身去不搭理她,偏又想起她说的那昂头转身撅屁股的天鹅,一时间转也不是,不转也不是,尬在原地。
“你看。”
我呛道,“看什么。”
“你看,你看。”她拉了拉我的手,我顺着偏了半个身子过去,不远处的湖中央,两只天鹅月下啄羽的情景则映入眼中。
“我看见了。”我说。
“不,你没有看见。”
我愣了,定睛又看了看,再次道,“我看见了。”
“你看见什么了?”
“它们在互相啄羽,梳理自己。”
“不对。”董明月说,“你看它们的脖颈。”
“我听人讲,天鹅是一种很高贵的鸟类,它们总是高昂着头,不论是在水里或是在天上,都倔强地伸直脖颈。”
“鸭子也是这样的。”我说。
“阿如,你知道在这里,天鹅象征什么吗?”
鹄鸟能飞高,会越冬,适应性极强,小时候妈妈给我讲过这种鸟类,说它们志高,不屈,象征幸福吉祥。
但董明月显然不是说这个。
“象征什么?”我问。
董明月的声音轻得像鹄羽拂过心尖儿一样,“象征爱情,圣洁,忠贞,长久。”
“天鹅一生只会有一个伴侣共度一生。它们高昂的头颅会低下,为自己梳羽,为自己的伴侣梳羽。”
“你看,它们肯定是一对。”董明月顿了顿,叹出一口气,“多好。”
胸腔跳得很快,胃却发紧,喉咙大约是被晚上的餐食堵住了,我咽了好几口唾沫,声音不自觉有些颤抖。
“明月是有心爱的男孩了?”我偏过头看她,但眼睛始终不聚焦,遂转了回来,“是这边的?”
她吸了口气,我抢在她出声前先接着道,“无妨的,若是这男孩品行兼优,待你好,钱不钱的倒是次要,只要他与你同心,我回去后会告诉董夫人的,想来她也不会不允。”
董明月第二次吸气,我再次打断,“只是这户籍什么的有些难办,你应是想定居这边的,就是不晓得到时若是登记需要些什么证件。”
她这次不吸气了,变成呼气,绵长湿热的吐息拂过鼻尖,我愣了愣,失焦的眼睛终于能看清。
“但没关系,你不着急吧,不着急的话我可以回去将那些东西给你邮过来,就是不晓得会不会像那些信件一样给弄丢,那就糟了。”
我转过头看她,猝不及防跟她对上视线,她的眼眶红红的,润润的,像是无措,又像难过。
鬼使神差地,我问,“你为什么说我不是二姨娘了?”
她睁了睁眼,睫毛扑闪两下,唇抿紧又松开,最后垂下视线,落到我手上。
“三年前我走那日,眼见着董夫人将你同董老爷子的婚书烧掉,才上的轮船。”她复抬眼看我,“也就是说,三年前,你便不是董家二姨娘了。”
“烧了?”
“是。”
“为什么?”
董明月不语,我的手指绞了起来,“交易?你离开换婚书作废?”
“也不是,我本就是一定得走的,这还算是我赚了。”
她说,然后靠了过来,手臂微微张开,像天鹅的臂羽,想要拥住我。
但我退开了,我看着她,心里酸酸地发涨,像吃了糖葫芦,糖壳那么甜,但酸反上来的时候,将甜都盖住了。
“我不是二姨娘了。”我说,“那尹家怎么办。”
董明月的手僵在空中,虚虚晃了两下,后放了下来。
“那我这三年坚持赖在董家,又算什么?”我想起自己决然拒绝董夫人提议的模样,没忍住发笑,“合着董家没一个人告诉我,看我笑话?”
“你。”我猛然抬眼注视她,“你知道,董夫人知道,董家人都知道,是吗?”
董明月哑了嗓子,“是。”
“那尹家呢?我爸爸妈妈,他们知道吗?”
良久良久,董明月才说,知道。
是了,应该知道的,如果那些信真的寄了回去,寄到我家里,我的爸爸妈妈看了,又怎么会不知道?
但如果他们知道,却没有告诉我,也没有来接我回家,甚至连信都不给我看。
我笑了,笑得有些停不下来,董明月在我模糊的视线中变得更加模糊,她开始手足无措,温软的指节抚上我的面颊,一下下抹着。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尹叔叔给我写了回信,我就知道了。”
“他说什么了?”
董明月支支吾吾的,“说……说。”
“说什么?”
她闭了眼,眉头蹙得很紧,“说,请我自重。”
又飞来了两只天鹅,落在先前那两只的旁边,同它们一样,开始互相啄羽起来。
月亮掩在云后,夜色浓重得像染了墨,头顶的电灯闪烁两下,像电路不稳。
后来,天鹅飞走了一只,风没有吹散挡住月色的黑云,而电灯发出“噗噗”的声响,突然就灭掉了。
我在董明月的小洋楼房里待了七日,她带我去信中提到的贝湖,给我泡九曲红,下厨做铺满芝士的土豆泥。
她每日都送我花,百合,桔梗,郁金香,等等等等,用不同的油纸,不同的丝带。
我看见了她热爱的服装,珠宝,看见了她同好友谈论这些时,比曾经熠熠百倍千倍的眼睛。
她更像太阳了,耀眼璀璨的太阳,平等地热烈地用光芒沐浴周围的每一个人。
董明月,明月,她叫月亮,却像太阳。
就该挂在天上,自由自在的。
最后一日,董明月没有外出,早早地起了床,做好早午餐等赖床的我起来,柔和笑着看我吃完,再递上花。
是玫瑰。
只有一支,外包装上挂了张小卡片。
我立时就想打开,被她止住,“晚些再看。”
我抿掉唇边的奶渍,看了她会儿,“好。”
接着她为我收拾行李,我说好吃的面包她买了一堆,挑挑拣拣地往手提箱里塞。珠宝也选了几串,不那么奢华却淡雅的。
然后她看着我那几件洗得发白的旗袍沉默,一股脑丢掉,转而用改制的填满,又塞了几包小芝士和几块表,才艰难合上。
她说,银钱会膨胀会贬值,但珠宝不会,表也不会,黄金带着不安全,就算了。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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