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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潮生被闻世芳的突然发作吓了一跳,差点跳起来。她这个徒儿虽然看上去冷淡,但实际上脾气好得不能再好了。如今这样她倒是第一次见。
良久,江潮生感觉她那倒霉徒弟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便有拿起乔来。她坐直了,冷哼一声,执子却不落,只是意味不明地瞥着闻世芳,阴阳怪气道:“你懂。”
“……唉,我也没说错吧。”江潮生见闻世芳开始冷冷地瞪着她,立马喊起冤枉来,“还是说,我不在的这些年,徒儿你多了个心上人?”
自是没有的。
闻世芳看着江潮生嬉皮笑脸的模样只觉心烦,索性只盯着身前黑白纵横的棋局,慢慢道:“她年幼丧母,少年丧亲,天影诸事繁杂,想来也很难顾全。先前我因由剑法一事对她多有照顾……”
闻世芳顿了顿,无意识地捏紧了棋子,幸亏这棋子是由天河石制成,不然便已是一堆齑粉。
“……是我教导无方,才让她心生杂念。是我不好。”
是我……在破心鉴里耽搁太久了,是我不该……
昨日种种如走马灯般浮现,闻世芳心头闪过万千欲念,一时气血翻腾,几欲呕血。
江潮生瞧着势头不对,猛然大喝一声,“醒醒!”
闻世芳手里的棋子终于化为灰烬,如云似雾,飘散到棋盘上。
“徒儿啊,你这可如何是好……”江潮生松了口气,愁眉苦脸地看着闻世芳,“你到我这儿可是来养伤的,别反倒更重了几分。”
闻世芳昏头昏脑地咳了几声,郁气难出,灵力流动也好不到哪里去。她哑声嘲讽道:“多亏师傅这棋局摆得好。”
江潮生:“……”
“行了行了,你走吧,你那小讨债的该急了。”江潮生按捺住发作的心思,大大方方翻了个白眼,开始赶人,“顺道把小红叫来,这棋我还没下过瘾呢。”
“红先生出海去了。”闻世芳散去手上的棋灰,无情地告诉江潮生这个消息。
说得直白些,她们师徒都是臭棋篓子,下棋不过是菜鸡互啄。但红先生不是,她的棋艺相当精湛,但她不知怎的,就是愿意跟江潮生下棋,许是珊瑚实在太无聊了吧。
江潮生仰天长叹,叹完了看见闻世芳淹没在朱红楼梯间的背影,更觉忧愁,一口气似乎就堵在胸口了。她不知听谁说的,叹太多气不好,便摇了摇头,喃喃道:“情关有什么难过的……”
江潮生时间掐得很准,闻世芳刚刚下楼,就瞧见了一身单薄的白袍自山沿着山径缓缓而上,最后停步在倒数几阶上,不再往前。
两人谁也没动。
细细的风卷着落花吹过身前,倪霁的身形有了一瞬间的模糊。闻世芳不由想起了倪霁刚刚来不问天时的情形。那时,她也会如此沿着盘旋的山径一路下山,再上山,像鹿又像风。那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若她们一直呆在不问天上,大概也不会生出这些事来。闻世芳没来由地想着,又忽然意识到,这是完全不可能的。少年人自当游历天下,她若有事,自己又怎会袖手旁观。
她们之间差了几节台阶,倪霁要稍稍抬头才能看见她。闻世芳难免有种居高临下感,她不喜欢,于是她慢慢走了过去,脚步在某处稍稍停顿了一下,轻声道了句“走吧”。
闻世芳不聋,江潮生也没避着她说,她自然把江潮生的疑惑听得一清二楚。只是,江潮生不明白,她更不明白。
她顺应本心而答,那便是拒绝。可当她看见那些被掩盖的悲伤和强装的平静后,她似乎无法面对。她好像做错了什么。
窄窄的小径上走过一前一后两道身影,纤细的青草挨个擦过每一片衣角,细碎的水珠顺着草茎滚落下去。
倪霁有些隐秘的雀跃,她本以为闻世芳会转身离开,但她走过来了。那一瞬间,她几乎是错愕的。
闻世芳忽然开口,“你可听说过池既明?”
倪霁一愣,这个人……
她抿了抿唇,闷声道:“长洲剑仙的六弟子,后来被除名了,死于三圣剑下。”
闻世芳叹了口气,拨开了前面繁盛的花丛。池既明的事情闹得那么大,倪霁不会不知道,她只是不想说。
倪霁走在后面,看不见前面那青袍人的脸色,只听到了那声长长的叹息。
她不甘地质问道:“师叔是觉得我有朝一日会挥剑相对,还是你会大义灭亲?”
“瞎说什么。”闻世芳脚步一顿,下意识反驳。
“我……”一道有如实质的视线钉在后背,她回身恰好撞进那双委屈又带着几分怒意的眼睛,一句话开了个头便没了下文。
好半晌,闻世芳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避开那道视线,轻声道:“情浓之时自是不会考虑这些。当年池既明和长洲剑仙不也曾是一对爱侣么?”
话音刚落,她便觉得不妥,还没等她有所挽回,倪霁就以一种奇异的声调开了口:“所以,师叔对我亦是有情?”
那声调介于宠溺、不知所措和梦话之间,听得闻世芳耳根一下红了。
闻世芳:“……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生怕倪霁下一句就是“那你是什么意思”,便慌不择路地问道:“你什么时候回云栖?”
倪霁含笑提醒道:“师叔前几日还让我去南阳夏家。”
是有这么回事。但找补未免太过狼狈。闻世芳决定还是不说话了。
然而倪霁不会放过这么个机会,眼前之人只有一步之遥,她觉得闻世芳的态度似乎松动了些。
“师叔不是长洲剑仙,我也不是池既明。长洲剑仙的刻薄偏执你没有,我也不是你从小养到大、除了你无所依凭的弟子,你谈不上什么存心引诱。若你我二人决裂,大可……”倪霁温和的声音紧了一下,“大可你回你的不问天,我回我的云栖。”
话说得决绝,但倪霁忽然有点绷不住,她不由自主地眨眼,想遏制住不合时宜的泪水。
她希望永远没有那一天。虽然只是假设,但她一想到那般情景就觉得难过,就觉得不可思议。她就是,放不下。
闻世芳的视线早已回转到倪霁身上,见那熟悉的眉眼要哭不哭地使劲皱在一起,除了心中酸疼之外,居然有点想笑。
她的小师侄从容冷静,锐气无双,怎么此时……
她咬了咬舌尖,按捺下昏头昏脑便想去安慰倪霁的心思。
她不喜长洲剑仙,除了他斩尽杀绝的作风,便是因为池既明这件事。当年坊间都觉得长洲剑仙要发喜帖了,最后出来的却是一张宣告——池既明坠入外道,已被长洲剑仙斩杀。
但除了这一纸长洲单方面的宣告,再无其他佐证。坊间流言漫天,池家更是怒火中烧,却直接被一柄三圣剑悬在头顶,威慑了半个月。
从此,再无人敢质疑。
倪霁说得很对。她二人无论是谁都做不出那样的事。不过……
闻世芳还想再说什么,倪霁便使劲绷着脸,一脚跨了下来,跟她挤到了同一阶石板上。身后便是葱葱花木,退无可退,闻世芳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被倪霁一把环住,只听她自暴自弃地哽咽道:“冒犯了,若是你不愿,何不现在就走。”
闻世芳目瞪口呆。
走吗?
温热的体温隔着薄薄的鲛绡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她其实,还是喜欢这样的。
不是不讨厌,而是喜欢。
为什么呢?
眼前人柔软而顺滑的发丝扫到了颈侧,闻世芳有些恍惚,印象中的那些锋利无双、一往无前的剑气都在这个人身上凝聚,那些雀跃的、冷淡的、委屈的神情都在她面前展露过。
大概也说不上为什么,只是习惯了。
但倪霁呢?
也许有一天,她会发现,闻世芳所能给予的远比不上她给出的,那时呢?
闻世芳呼吸一窒,隐没在青袍中的手颤抖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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