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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春日迟迟,卉木萋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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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气像是钻进了骨缝里,当热水漫过身体,屋中罩满了腾腾的白气,她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有两个月没看邮件了,一打开,里面跳出十多封。莫小艾的四封,犹如鸡毛信般,十万火急,那家游戏开发商找她,她留的联系号码是莫小艾的。她现在用的手机号是托人办的南京地区的卡,为的是让其他人相信她人不在北京。

她顾不得谎言被戳破,跑出去与开发商见了一面,开发商很热情,签合同是早晚的事,给的价码也很让她激动。

能顺利拿到钱,出国读书,就可以高枕无忧。姐姐是有准备了钱,但姐姐有梓然,还想换个房子,她哪能那样自私。钱当然是花自己的才爽呀!她毛手毛脚,洗盘子这样的事肯定干不了,而且她不想在国外呆很久,把所有的时间花在学业上才是真理。

有几封是其他同学的,工作找得不错,留个联系地址。

宁檬也来了一封,她进了一家外资公司,她告诉诸航,周文瑾要回国了。

三年前,周文瑾获得公费去哈佛留学的机会。走的时候,他对诸航说:“猪,你想赢我吗?来哈佛,我等你。”

早晨九点,窗外还是漆黑一团。挪威的冬天就是这般,一天之中有一大半时间都在黑暗之中。如果碰上阴天,那白昼就是出来打声招呼,嗖地一下又没影了。

周文瑾在挪威的三天都是晴天,他和导师一块来这里开个学术研讨会,姚远也来了。同学打趣老师偏爱中国学生,班上仅两个,全带来了。

在第二天的夜里,很幸运,他看到了传说中的北极光。

那光,就像成千上万的萤火虫聚集在一起从天而降,又如丝巾般涤荡在银河的点点星光之中。然后,一束束光柱喷发出来,好像要挣脱夜空,又慢慢恢复平静。

姚远和导师手中拿着相机,兴奋地拍个不停,尖叫个不停。

他只是专注地追寻那神秘的光影,直到它消失,眼才缓缓眨了一下。

“周,看到北极光,就像看到了上帝的眼睛。你太冷静了,不像个年轻人。”导师说道。

姚远附合,“就是,多少摄影师在这里等待几月几年,都看不到一次,我们这么幸运,你连个喜悦的表情都没有。”

“我冻僵了。”说北京冷,与挪威的寒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可是血是热的呀!”姚远呵出一团热气,晃晃手中的相机,“我的照片可不与你分享。”

他想笑一下的,没有成功,脸真的冻住了。

回到酒店,姚远迫不及待地把相机连上电脑,向国内的朋友显摆去了。他站在后面看着,姚远的摄影技术一般,如果不加上文字说明,很难让人看出那是北极光。

“给我倒杯茶,红茶。”姚远回头嫣然一笑。

出国三年,这丫头固执地不碰咖啡,只喝茶。春夏是绿茶,秋冬是红茶。

他倒了两杯过来,一杯握在手中,一杯搁在电脑前。

“周文瑾,话说你真的不是个有趣的人。”两人同时到哈佛留学,同一专业,同一个导师,来自同一个地方,以后还会在同一个部门做同事,自然而然就熟稔了。

他没有否认。

“我打赌你大学里都没追过女生?”

“什么叫追?”

“一块泡图书馆、看电影、吃饭、逛街呀!”

他低下头吹开杯中的茶叶沫,热气模糊了他的视线。

“难道有过?”姚远大惊。这三年,她对他的印象,不是图书馆,就是机房,周末的聚会,他很少参加。她问他为什么要这样拼命,他说一不小心,后辈就会追上来,多丢人。她当时只当听了个笑话,笑得前俯后仰。

“我请她看过一次演唱会,莎朗布莱曼的。”沉默了一会,他挑了挑眉,眉间浮现出一缕温柔。

“哇,档次不低啊,票价很贵的。那个晚上很难忘吧?”

他淡淡笑了笑,“票是请她班上的男生转送的,也不知怎么和她讲的。”

姚远是急性子,“她没去?”

“演出都要开始了,她才到,和她的一个同学。”

“啊!你怎么办?”

“她没有看见我,也许也不知道那票是我送的。”唇边勾起微微的自嘲,“她在门外大声叫问,谁要票,我这有一张。想看演出又没票的人很多,随即把她给围住了。八百元的票,她卖到一千九。我看到她兴奋地数着钞票,嘴里嚷个不停,赚翻了,赚翻了。”

“哈哈!”姚远很没同情心地笑瘫在椅子上,“你当时是不是有杀人的冲动?”

“那到没有,我有些后悔没把两张票都给她,那样赚得会更多。”

“可怜的同志呀!现在,她在哪?你们有联系吗?”

他放下杯子,“我该回去整理下会议记录,明天见!”

“你这把人吊着,不是害人吗?”姚远跺脚,人已出了房间。

静夜里,不知哪个房间传来了笑语,想必也是看到了上帝的眼睛。他插上房卡,床前一盏暖色的台灯应声亮起。

脱了外衣,随意躺在床上,怔怔地瞪着雕花的天花板发呆,一些久远的记忆如海浪冲刷着岸堤,一波波袭来。

其实,他不算是个冷静的人。

篮球场与诸航的误会,让他成了系里的一个笑柄。他一直想找个机会向诸航当面道个歉,谁知她根本不给他机会。

他特意去她教室等过她,她居然翻窗从后面跑了,幸好那个教室在一楼。

那天他有些感冒的症状,和老师打了招呼,去医务室拿了几片药,回来时经过体育馆,瞧着诸航在台阶上象兔子跳。

这也算邂逅吧!

他咳了一声,她扭头看见是他,又回过身去继续跳。

“会做仰卧起坐吗?”他瞧见走廊外面扔了几个垫子。

她停下,哼了声,“想比赛?”她很烦这人,听莫小艾说他还是系主任特地从别系挖过来的,当重要目标培养。

“可以,输的人请吃晚饭!”

“我不会输,你要输了,永远别再烦我。”她就是看他不顺眼。

他同意。

结果,他做了一百个,她也做了一百个。他看着她脸都红透了,汗如雨下般,没敢再继续。他看出来了,他如果继续,她是拼了命不会服输的。

从垫子上站起来时,她一个踉跄,差点摔倒,他从后面托了她一下。

“干吗?”她眼睛瞪得溜圆。

他缩回手。

她走路的姿势有点怪怪的,腰却挺得像块门板。

他摸摸鼻子,视线无意扫过她躺过的垫子,发现上面有一小块暗红色的血迹。

他陡地抬起头,还好,她穿的是黑色牛仔裤。

那天,她生理痛,请假去医务室。与他只是前脚与后脚。

第二天吃早饭前,他特意绕到女生宿舍楼,只看到莫小艾和宁檬下了楼,没看到她。午饭时,她也没出现。

宁檬发觉他一直看过来,主动热情地与他打招呼。他佯装随意问:“三人行怎么成了二人行?”

“猪还在床上呢,说一吸气,肌肉就抽痛。我一会给她带饭上去。”

他嘴角抽了抽,没再多说。

那一年,全中国的街头巷尾流行着一首歌,叫吉祥三宝,宁檬、莫小艾与诸航也是计算机系的三宝。计算机系女生少,长相过得去的就少之更少。偏偏诸航那届,招的三个,姿色还都属于中上。

宁檬和莫小艾,自然就有许多师兄抢着照顾。

晚上熄灯之后,男生们就爱在黑暗中对系里的女生逐一评点,说到最后,总会长叹一说:“猪那性子真是可惜了那小模样。”

诸航很独立,不需要任何人照顾。

二月,立春。

他进入大三下学期,校园里因为学生们的回归热闹起来。食堂又出现了排队买饭的人群,宿舍里又组成了小牌局,小树林里又开始有人卿卿我我。喧哗的是球场,冷清的是教室。

他就在这时推出了设计的防火墙。

防火墙在面世前,必须得到各方面的考验。他的教授在校内网上安装了这款防火墙,结果,没到一周,就给人攻破了。

这人就是诸航。

他此时才得知诸航在中学时期就拿过国内的编程大奖,是作为特招生进来的。不过,进了大学后,她突然觉得校园生活没有想像中那么有趣,便开始混。

要不是他,她还在颓废中呢!

他觉得他不应该是对她刮目相看,而是应专注地去看她。

因为她的攻克,他找出防火墙的漏洞,进行了新的设置。但是一发布上网,快时,诸航是三天,慢时也就一周了,肯定能攻城掠地。

他俩就像在玩一个游戏,你守我攻,来来往往。

教授笑着说:“有没发现你俩的姓很趣,周与诸,哦,要是诸葛就更好玩。三国时,周瑜与诸葛亮同样是足智多谋,但因为心胸上输了一筹,才输了性命。瞧吧,她是你的克星。嘿嘿,既生瑜,何生亮。你若防住她,历史绝对改写。”

起初,心情有点输不起,毕竟那是个大一的小女生。后来,平静下来,他接受这个事实,欣赏她,尊重她。

日子因为有她,变得越来越有意思。

他夜以继日地加固防火墙,然后等着她来。在她没有攻克的时候,是他最快乐的时候。

两人在校园里碰面,她故作不屑,却掩饰不住眼中如猎人看到猎物时的兴奋。

他们没有交流。

诸航形容自己在大一下学期和大二整个学年,比上高三时还要用功。

教授评论,他的防火墙现在已足够挡得住千军万马。

他不在意千军万马,他只在意她。

每天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想她,不驯服的头发,总是汗渍渍的额头,一双慧黠带有几份倔强的清眸、活力四射的阳光般的笑容。

有意无意,在图书馆会挑她附近的位置坐,尽量与她同一时间去机房,吃饭时爱和他们班的男生凑一桌,只为能多听到她的消息。

她居然喜欢莎朗布莱曼的歌。

他托了许多关系,用买新手机的钱,买了两张布莱曼演唱会的门票。出门时,鬼使神差还换了身衣服,检查了下钱包,想着看完出来,钱要够两人一起去吃个夜宵、打车回校。

结果

他只觉着哭笑不得,不过,那就是诸航。为了朋友,绝对可以把自己的感受弃之不顾。

那个晚上,她把赚来的钱带莫小艾去狂吃了一通。吃得什么,莫小艾不讲,只是一个星期看到肉,莫小艾就掉头。

改善两人关系,还是一场球赛。

北京为了办奥运会,邀请亚洲的几支球队来北京与国奥队热身。他们去看的是与韩国队的那场。

他们也去看了,这样的事,诸航肯定不会落下。

上半场结束,两队踢成了1:1平,下半场就热闹了,球迷们是赤臂上阵,嗓子都喊哑了,却挡不住输球的结局。

不知谁说了句:实力本来就有悬殊,奇迹怎么可能发生?

斗殴就这样开始了,警察赶来时,现场是一片惨样。诸航给波及到了,还好他及时将她护在怀里,她的耳朵、他的手臂都流血了。

一群伤兵搀扶着回校,诸航想挣脱他的手,又不敢太用力,怕扯动他的伤口。

再见面,他对她微笑,她也会弯下嘴角。路上碰到,他喊她,她会应个声。在球场上,如果她恰巧在,也不会刻意回避他,还会和他打配合,挺默契。

自然的,图书馆、球场、食堂、机房多了两人出双入对的身影。

周末晚上,他来找她,在楼上叫一声,她不应答,下楼时却跑得飞快。

宁檬非常妒忌,和莫小艾说周文瑾审美观点有问题。莫小艾回答:也许人家就好那口呢?

防火墙大功告成,她撤军了,其他人又攻破不了。

教授为他申请专利,他要加上她的名字,她拒绝,我才大二,明天光明着呢。

他翻个白眼,大四难道就是垂垂老矣?

她抿着嘴笑。

接到公派留学的通知是大四下学期,系主任领着他去见一个人,那人是工信部的专家,说已关注他很久,这次留学是为了日后胜任更重要的工作。为了不引起其他人的关注,系里面举行公开选拨,其实名额内定。

通知贴在食堂外面的布告栏里,只要是计算机系的在校学生都可以报名。

她问他有没有报名。他点点头,“那我也要报。”她说。

“你才大二,许多学分都没修呢!别闹了。”他在听莎拉布莱曼的歌,塞给她一只耳机。耳机线是www.loushuwu.cc,骆佳良只有160cm。诸盈工作必须穿高跟鞋,与骆佳良站一块,足足高出一大截。诸盈是南大毕业的,后来在北京找的工作。骆佳良也算本科生,民办大学的本科,幸好考上公务员,这几年混得还算顺利,现在是办公室主任。只是他这个单位是专业局,那些工程师虽然没有职务,个个手里都有几项专利,不能得罪。上面又是领导,更不能忽视。回到家,面对的又是漂亮能干的妻子。于是,他见谁都点头哈腰。久而久之,背有点佝。

这样其貌不扬、能力平平的男人,娶到诸盈,让许多人都不解。爸妈也愕然,当时还非常小的诸航也不喜欢骆佳良。他第一次去她家,她挡在门外,怎么也不肯让他进。她那么美的姐姐,应该是英俊卓尔的男子才能相配。

可是诸盈铁了心要嫁他,甚至不惜与爸妈翻脸。直到梓然出生,爸妈才勉强接受了骆佳良。

他这人到不记仇,满腔热情地对待诸家的人。诸航到北京上学,他比诸盈还疼诸航。

他的同事们爱拿小姨子开荤色玩笑,平时老好人似的他一本正经地说道:“这个不能瞎说,我家航航是个孩子呢!”

“喂,你到底走不走?”排在诸航后面的旅客催促道。

诸航愣愣地往前挪动,浑身发冷。

姐夫有外遇了?她无法相信。她总觉得姐夫有了姐姐,睡着也会乐醒的。他没有出轨的条件和自信,他所有的爱都应该不留点滴地给姐姐。

上了火车,诸航仍然回不过神。

她犹豫了下,给诸盈打了个电话。

“呃,现在用这个卡了?”诸盈问道。

“嗯!姐,我工作辞了,房子也退了,后天回北京。”她把列车班次报了下。

“好,我去接你。你就住我家复习,今年春节别回老家,争取一次通过雅思考试。”

“不了,我在,会和梓然吵架的。我同学租的房子大,我住她那边,她也要考雅思,正好一起复习。姐,你在干吗?”

“你回来再说吧,我在帮梓然检查作业。”

“姐夫呢?”

“他今天有应酬。”

“喔。”她欲言又止。

动车组的车厢很洁净,也很安静,旅客们有的在上网,有的在看书、听音乐,有的在假眠。她邻座是个文艺青年,令人毛骨悚然,他在看本诗集。

侧过身,发觉他正在看一首叫做腹语术的诗:

我走错房间错过了自己的婚礼在墙壁唯一的缝隙中我看见一切行进之完好他穿白色的外衣她捧着花仪式许诺亲吻背着它:命运我苦苦练就的腹语术(舌头那匹温暖的水兽驯养地

在小小的水簇箱中蠕动)那兽说:是的我愿意

她怕诗歌,比文言文还要怕。文言文还能追根寻迹,诗歌完全是不知所云,见仁见智。

但这首诗,却让她不寒而栗。

诗很有画面感,故事性也很强。是她敏感过度了么,她在这诗中读出谁都不是谁的唯一、没有任何人是不可替代的感觉。你若转身,必有人走来。演出要继续,a角缺席,b角粉墨登场,观众同样掌声如雷。

凭什么笃定人心不能变?

手机在口袋中叮咚叮咚作响。

是莫小艾,长长地喘了口气,“猪,你可开机了。”

“想我了?”她捂着嘴巴,不惊动邻座读书的人。

“恨你差不多。驰骋网游公司老总要请你吃个饭,你什么时候回北京?”

“啥时候打给你的?”

“昨天。”

她呵呵笑,不敢提自己已经见过那老总一面。“我后天到北京,到时我约他。”看来,她的设计方案是通过了。“对了,你那儿能挤个人吗?”她真的不想住在姐姐家。她一去,姐夫就会和梓然挤小床,把大床让给她和姐姐。

莫小艾支支吾吾的。

“你有情况?”她嗅出点不明气息。

“我谈了个朋友,他有时会过来看我。你要不介意,就过来吧!”

她很介意好不好!

“那我另外想办法。”色欲熏心的损友,哼!

“我帮你留心下房子。”

“不用了。”匆匆收线。原先住的四合院没有退租,住是能住的。只是住在那儿,怎么交待肚中的小帆帆哪去了呢?她可不愿再欺骗善良的人民。

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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