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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横轻笑,随手把手中酒坛轻快地扔给夜明珠,夜明珠接住,仰颈抿了酒液,又道:“还有呢。”
“鹤帷国有鹤帷国的山水,仙南国有仙南国的山水,樰寅国有樰寅国的,偃泽国有偃泽国的。美人儿啊,渐渐地,你就会发现,灵谷山川,沧海朔漠,不曾有两处的性情别无二致。且随我一块儿走下去,嗯?”
夜明珠莞尔。淡淡的唇勾起温柔的弧度,眼眸中有纵横的浅笑剪影。
纵横微微失神。她甚少笑,总是冷若冰霜的模样,却不曾想,她若是笑一笑,比方才的腊八粳米蒸肉脯还要香甜甘美。
偃泽国边境,桂子镇。
溪水横陈,鳜鱼鲤鱼鲫鱼你来我往地穿梭在清澈水下。此处与世隔绝,多水多塘,男男女女皆日出而落,日落不息,生为草芥,死为泥尘。
桂子镇里有一个小酒寮,只摆着四方陈旧案几。主人是瞎了一只眼睛的豆腐婆婆,她酿的米酒滋味香稠。
此时此刻,纵横就抱着香稠的米酒,随意地坐在小酒寮里。
豆腐婆婆想是到了耄耋古稀,面容好像是沟壑纵横的一颗黧色核桃,她长着暗黄的雀斑,笑起来的时候,有点儿狰狞,又有点儿可爱。
“婆婆,你的酒真香!“纵横笑道,“都要把我的舌头化了。”
酒寮昏暗,豆腐婆婆一壁酿椒糟,一壁回应道,“姑……多谢姑娘……”
纵横闲言道:“不敢不敢。敢问老人家高寿几何?”
豆腐婆婆的声音微微寂寥,却还是如常道:“到今年惊蛰时节,便八十二咯。老妖精了。”
夜明珠察觉,酒肆中有一口粗陶水缸,缸中有一尾青碧的鲤鱼,鲤鱼摇摆着身子,鱼眼睛甚是温柔。
那厢纵横还在与豆腐婆婆笑谈。夜明珠美目注视着青鲤。指尖轻轻点水,划破涟漪一纹。青鲤鱼蓦然潜入缸底,仿佛见到了天敌,又窜上睡眠,银白如珠的鱼目与夜明珠对视。
夜明珠想,此妖修为尚浅,甘居酒寮的水缸方寸之内,不知是何缘故。
“两位姑娘这般模样儿,老身看着,倒比画上观音还妙。岂不是神仙托生来了?“
纵横笑道:“哪里是神仙,皆是血肉凡胎罢了。只盼着有福气像老人家,长长久久活到耄老。”
夜明珠静静听着纵横胡诌,执酒抿来,回味酣柔。
豆腐婆婆剥着竹簟上的红菱角,用只余三颗老齿的口应道:“老身不敢老。”
此中真意,纵横并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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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观阅。
没人照顾的人,是不敢老的。
第十折
饮罢米酒,纵横和夜明珠走在桂子镇的古道边。一时迎来两个容貌绝世穿着讲究的女子,自然是人人都忍不住看上好几眼。
旌旗四立,镇子不过方寸,却热闹得很。有垂髫稚子抱着吐红舌的黑犬,有满身鱼腥的壮年男人当街杀鱼卖鱼,布衣的姑娘摆好自个儿小小的风筝摊,黄土皮色的老翁赶着一群雪白的山羊。
夜明珠:“那老人家缸中鲤,乃是妖孽。且已修成人形。”
纵横毫不意外,她笑着颔首:“我也发觉了。是妖孽就是罢,你我不也正是。“
夜明珠望着远处炊烟袅袅,白鹭过江:“却不知是何缘故,已修成人形,却甘居瞎了一只眼睛的老人家的水缸。“
纵横一壁吃着红馥馥的糖葫芦,吃着吃着,不愿再吃,便随手递给了街边一个顽童:“兴许人家愿意,就待在水缸里,别的地儿都看不上眼。“
夜明珠道:“兴许。“
“你且看,天要晚了。我还想再回去喝上坛米酒。“纵横笑了,“美人儿,走罢。”
夜明珠道:“明儿再喝。”
纵横提着墨蓝泥金缠枝回纹的百裥裙下了石阶,挽住夜明珠的手:“哎呀,走罢!正好儿看看那青鲤缘何不出水缸。”
酒肆里还有稀疏几个酒客,傍着月华,饮着薄酒,说道着古今典故。豆腐婆婆弯着驼背,忙前忙后,折罢菱角又剥桂圆,递去鹅掌又拿咸豆。
整个小酒寮除了酒客便是这耄耋之年的老妇人,其余空无一人。不见她的丈夫和兄弟,也不见一儿半女。
水缸里的青鲤浮上壁,仿佛在看着什么。
豆腐婆婆方收走木案上几枚铜钱,还未来得及擦桌案,便有另一桌客人唤她:“嘿!菱角吃完了,再上一盘儿,要煮的酥嫩!”豆腐婆婆连忙弯着佝偻的身子过去侍奉,那酒客带着一个黄口小儿,小儿顽劣,塞满红菱角的口中笑嚷着:“老瞎子!老瞎子!看不见,不摔跟头不罢休!今儿摔罢明儿摔,老瞎子!“豆腐婆婆听见了,却浑不在意,笑吟吟端着菱角过去。小儿又拿菱角壳子顽笑地掷豆腐婆婆,酒客随手打了小儿一巴掌。
纵横借着乳白月影看着对坐的夜明珠,她二人知晓豆腐婆婆忙着操持,自取了米酒,并不使唤旁人。夜明珠待纵横取罢酒,将一两银子放在豆腐婆婆的铜钱娄内。
二人皆是妖,不甚辨得出多寡。纵横悄悄问:“够了酒钱不曾?“夜明珠沉思片刻,想着旁的酒客不过留下几个外圆内方的铜钱,这银两却比铜钱要贵重,因压低了声音道,“想是够了。只有多的,不曾有短。”纵横点点头,“那便稳妥了。宁可多了,别少给银子。她老人家渡日不易。”
待二人回到桌上,纵横突发奇想,笑道:“不如你我去与那青鲤妖打个招呼,认识认识,也不枉来此一遭。“
夜明珠望着青鲤藏身陶缸的角落,许久方道:“随缘罢。“
纵横又道:“方才我不曾看清楚,那鲤鱼是雌是雄?“
夜明珠道:“雄鱼。倘若化成人形,便是位公子。“
纵横与眼前人举杯共酌,闲闲道:“怕不是闻着豆腐婆婆的米酒醇香,便留在这儿不走了?“
“你当皆如你一般。“夜明珠的面容被婵娟月影烙上层皎皎云雪,她淡然如旧,眸中却漾满温柔。
子时,客方去尽。
“二位姑娘……今夜宿在何处?“
“今晚呀,我们打算在此处凑合一夜,睡不睡皆无妨。婆婆且去歇罢!“
“此处不比旁的地界儿,百里难见几个人,二位皆是姑娘,万分小心哪。倘若姑娘不嫌弃这草庐破败,便在此睡一夜,如何?老朽去给姑娘取枕衾。“
“如何敢嫌呢。有方寸容身处,便难得。”
“姑娘是何处人氏?如何称呼呢?”
“在下纵横,她名唤夜明珠。我们两个都是异乡人,出来游历几年,走到哪儿算是哪儿。“
烛火幽暗,把夜寐割裂得蛛丝一般。须臾间无人言语,老妪浑浊微弱的心跳声却蓦然分明。夜明珠坐在破败的方凳,甚至摇摇欲坠的砺木不断发出声音,犹如呻.吟。犹如欢笑。犹如风雪。夜明珠蓦然想起,白日里,纵横说过,随手折一粟尘埃都能说道一段传奇。
渐渐地,暗灯线缕蒙昧在老妪的皱纹,彼此彻头彻尾见不得面容,却把游曳在灯火中的尘埃都映得分明。夜明珠蓦然觉得,这些尘埃都浅诉低吟着无边悲苦后的大平静。
纵横却想起小胭脂,那个像迎春花苞一样的小姑娘,偏偏开错了时节,要被冰雪折断花萼。对比她的幼嫩,眼前的老妪如此老态龙钟,岁月不收去,却回以孤独。倒也说不出哪个更可惜。或许世间的苦皆是一味,来来去去,殊途同归。
是老妪先颤声言语。
“夜明珠,是个好听的名儿。“她又啜嗫着,不断吞吐反刍着欲言又止,仿佛接下来的话语是秘密,鼓足了勇气才可道出。
“两位……自异乡山水远道而来,可,可曾见过一个男儿,名唤……唤作杜郎的?“她猝然声音一紧,崩断一根弦似的,“不,兴许不唤杜郎了……乳名儿守儿,便是镇守的守。姑娘发发慈悲,且回想回想,见过不曾啊。”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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