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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将至春闱,有不少外州赶来的举子投宿在荒郊野外。枕着诗书,以天为被,以地为席,纵一遭少年风流意气。
夜明珠变作宝珠,被纵横握在掌心。纵横如此美艳英气,又至夜分,皆窃窃疑惑可是山鬼惑人?便互相私语,纷纷闲言这美貌佳人从何处来。
“更深露重,荒山颇寒,姑娘独行,可曾害怕?”一个玉冠宝扇的少年盈盈向纵横一作揖,随手将折扇扔给随身书童。
纵横笑道:“公子此言岔了,我何曾是独行。”
“那……”
纵横笑着伸开掌心:“犹有夜明珠一颗。”明珠盛若悬丹,明耀凛凛。
此物一见,便知可当连城之宝。
纵横走着走着,终是寻到了一个小摊儿,卖的是荷叶饭,热腾腾的拔丝糯米包在碧盈盈荷叶里,拌上紫姜鸡汁儿和切碎的菌肉,纵横一闻到那味儿,便挪不动步子了。
摊主却是个颇为斯文标致的年轻举子,纵横看错了,人家本是在当街卖字画墨宝,那荷叶饭不过是随赠。
纵横笑道:“这位公子,不知这荷叶饭怎么卖的?我闻着倒香。“
那举子温润一笑,容色倒也是风流倜傥:“哟,哪儿来这么一个姑娘,可是犹在梦中?还是书中的颜如玉走下案牍了?”
纵横却不觉得轻佻,道一句:“过奖了。”
“荷叶饭并不卖。”
纵横:“???”
举子道:“姑娘有所不知,这字画才是正主儿。姑娘买一卷字画,在下赠给姑娘荷叶饭。”
纵横咽咽银丝,心想这却容易。弯眸一笑,反手随意抽出一卷生宣画,也不看笔墨如何,只笑道:“便是这一卷。我要了。多谢。”
夜眉向晚,四下弥漫起疏疏落落的黛烟,细枝揉碎寒月,不时有踪影隐匿的雀鸟啁啾,添了荒凉诡谲之味。人逐渐散去,烟火亦止,仿佛陡然偷换到另一重人世。
纵横并不理会时辰,享受着滋味鲜美的荷叶饭。而买举子的那一卷画,却不曾展开看一眼。看在秦璱眼里,这美人儿委实是买椟还珠,赏不得妙笔,反溺口腹之欲,呜呼哀哉。
美人儿还携着一颗夜明珠,用膳时会对那明珠笑一笑,仿佛夜明珠并非死物。怪哉。
“在下纵横,多谢公子款待。“
“姑娘无需客气,在下秦璱。秦晋之好的那个秦,璱乃上古璧玉。”
言及秦晋之好,秦璱向纵横撩拨地那么一笑,荒郊野外,才子佳人,不谱几段风月都觉得辜负。秦璱自是心痒难耐,看纵横又不似那保守的女儿,彼此一夜良宵缠绵也未可知。
“姑娘怎不看看在下的画。”
“这便恭请,”纵横调笑一句,雪腕一折,行云流水启开画卷。
此画唤作黄粱游记。
画的乃是一落魄书生华胥一梦,入得琉璃幻世,享近人间鸿福。金罍玉陂,诗酒美人,呼风唤雨,好不快意。
纵横咽下口中酥津津的鸡丝,勾唇一笑:“却有几分意思。”
她抬眼看去,秦璱一袭素布衣袍,肘儿腕儿处都磨破了些许,应当是缘于常年执笔翻书。脑后也只是松松系着黛蓝发带,金玉冠钗一应具无,也对,一壁赶考一壁支摊卖画,自然是个贫家子弟。
那秦璱并未见过世面,亦不甚通晓礼数。长到双十年华,还是第一回抱着他的字画跋涉这么远。看纵横风流从容,一举一动皆是风情万种,且自有一番气定神闲的不羁在里头,一时更是心猿意马。
但他寻思的,并不是娶了这纵横……而是,得想个法子,让纵横娶了他。
秦璱便有些娇羞,托腮在案上:“姑娘家在何处?”
纵横依旧自若而笑:“九州为府,四海为家。”
“姑娘可曾嫁娶婚配?”
纵横调皮地把玩手中夜明珠:“这便是妻。”
秦璱:“……???”
这姑娘性子诡僻得很,竟与死物夫妻情定。想来她只是随口妄言,做不得数,当不得真。
“这……夜明珠如何成了姑娘的……妻子?“
秦璱觉得,细细品味来,死物,妻子,她这句荒诞不经的话儿,信息量略大。
“古时有隐士梅妻鹤子,不足为怪也。“
夜已深,星辰洄曚,渺远难知。
秦璱隐约昧出来,这名唤纵横的美人儿,不简单。
蓦然,他的目光从纵横移到她手中珍宝:“啊!这么个夜明珠,又大又白又润,唯一的瑕疵便是裂痕少许,不碍事不碍事!啊啊啊一定能换不少钱。”又更为娇羞地向纵横凑过去,“土豪我们做朋友罢。”
纵横:“这却不妥,哪有拿爱妻换银两的?嗯?”
改写命运的时机便近在眼前,秦璱心中靡乱,觉得百年难得这一遭奇遇,倘若被钟鸣鼎食的世家小姐看上……从此,嘿嘿,嘿嘿嘿。到底是年少,他激动地一把握住纵横皓腕:“姐姐,姐姐你收了我罢!我每日给你写一首情诗,不,三首,不不,你想要几首我给你写几首!收了我罢!”
纵横还未来得及回神,只见那夜明珠凛光一出,顷刻由宝珠幻化成一个美人,斜斜坐在桌案上,散发出幽幽的砂白荧光,缚着纹绣不知名典故的面纱,裙上广寒之月,袂下鲛海之云,竟还披着银白长发,耳绕卮缳,一双寒如冰雪的金色眼眸冷冷看着他。
秦璱登时松开纵横的腕,唬得摔在那一幅名唤黄粱游记的画轴上。“啊……啊——”一时忘了言语,只戒备看着她二人。
夜明珠蓦然执住纵横的手,沉吟得犹如天际缥缈余音。淡淡道:“公子赋有诗书,颇晓礼仪,怎可轻薄于我妻。”
秦璱将将收起那散去的三魂六魄,却味出了纵横那一句夜明珠为妻是何深意。
秦璱勉强漾出个干笑,抱着字画往后退了一退:“这……误会,都是误会!借我三百个胆子也不敢轻薄姐姐啊。两位姐姐……都是神妃仙姝不成?哟,这厢给二位仙姝娘娘有礼了!”
纵横被他惹笑了,道:“仙姝不敢当,你且起来,莫怕莫怕。你这么可爱我们怎么会难为你呢,起来,起来罢!只是路过,你还招待了我荷叶饭呢。”
夜明珠见他放开了纵横,神色亦温和不少:“公子请起。我等不伤凡人。放心便是。”
待秦璱不那么害怕时,他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激动难抑,机会来了!改变寒贫的机会来了!他暗暗念着冷静冷静,一壁尽力优雅地撩起布袍角,一壁斯文而坐,端正的眼眸泛出前所未有的神采:“那个,那个,既然今夜与姐姐们一见,那便是我前世修了几百辈子的缘分!我,我姓秦,单名璱,今岁正满双十,读了十几年的圣贤书,寻来觅去,黄金屋和颜如玉一个也不曾有,这不,”他指指一束一束的字画,“整日过得拮据不堪,上一顿不知下一顿如何,弻此为生,苦啊!神仙姐姐们,我苦啊!”
纵横偏头思忖,忽道:“我却有个法子。你荷叶饭蒸得这般鲜香适口,何不设个酒肆。”
秦璱道:“那可不妥!我怎么说也是个读书人,斋南村只出了我这么一个文曲星,其他的男女老少都大字不识一个,我是要中举做官的。全村的希望啊。不是有古诗云,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他言及此,眸中有无限期待。
纵横心下开怀而笑,无一丝嫌恶。如此一个对来日无限期冀的少年,也当真可爱。
“所以……还请两位姐姐动动举手之劳,助一助我,我我我一辈子给两位烧纸!不不,是烧香供奉。”秦璱信誓旦旦。
纵横与夜明珠相看一眼。
纵横说:“且与他一缘,又有何难。”
夜明珠:“既如此,你便说与我,何为所思所慕?”
秦璱兴奋地几乎要唤一声多谢七公六婆观世音如来佛,他忙道:“世人所思所慕,岂有旁的?我要托生成世家公子,着纨绔锦缎,食肉膏精粱,我还要一生富贵,成不成?成不成?对了,还得迎娶个佳人,儿女双全,承欢膝下。”此时此刻,秦璱慷慨得都不能呼吸,狂喜在体内生根。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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