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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好像,好像不中意姑爷。“
“可又能怎么办呢?姑爷是从小养给她的……”
礼成。
凤冠上流苏微微遮挡她的泪眼。洞房便设在她的闺阁。原来那粉霞红藕色的床帐,此番被换做正红鸳鸯。她第一回觉得鸳鸯如此刺目。镜前的殊儿一袭华服,若是从前,穿上这样好看的衣裳,她是要跳个舞的,哪怕没有人看见,舞给朝阳星月也无妨。那都是从前了。
“小姐……“
殊儿偏过身子,不想他看见她泪眼婆娑。勉强道:“顺阆哥哥?坐呀。”她既心疼自己,又心疼他。她也知道他对她并无鹣鲽之情。或许他从未思忖过鹣鲽不鹣鲽,他娶她只是个选择。
李顺阆还是看见殊儿的黯然销魂。
殊儿连忙道:“对不住,对不住。我不是……我不是对你——你知道的。莫要多想,我不哭了,不哭的……我并未不中意你,我——”可她越是信誓旦旦,越是泪如珠线。殊儿知道,顺阆见她如此,定是要窘迫。
龙凤烛相对而燃,灯花响出一声。
顺阆亦是不知所措,许久,方小心翼翼地给她一方雪白的绢帕,温柔道:“给。擦一擦罢。”
殊儿接过去,将眼角的朱砂抿在上头,浓墨重彩皆是她的伤心。夜深。乱风吹起鸳鸯帐,吹起她的凤冠,吹起他的玄红发带,殊儿忽然觉得。此时此刻,也许是她一辈子最难受的滋味。无能无力,随波逐流。
“顺阆哥哥,你坐下罢。以后这儿也是你的卧房了。“
“小姐,我——”
“莫再唤我小姐了。“殊儿万念俱灰,启唇道,“我不是不满意你。真的。我知道,你见我流泪,心里定是难受。对不住的。我不想你难受。”
顺阆道:“是我对不住……小姐。”
她看着他,他也看着她。两个人一个斜倚榻侧,一个立在灯前,世人皆道洞房花烛夜一刻值千金,他们觉得荒唐的紧。他和她都没有法子。
当夜,顺阆睡在锦榻上,殊儿另眠于高床。倒也安稳。天明了照面,以礼相待。他们觉得如此便甚妥帖。毕竟往日饮食起坐在一处,连肌肤相触都甚少,此时却要同榻而眠,自然不适应。三日后,顺阆如常睡在锦榻上,正神魂昏昏看着素纱的账目,殊儿提着一盏风灯走来,道:“走,去榻上睡罢。”顺阆只是推辞。殊儿见如何也说不动他,索性搁下灯,钻进他的锦被,萦绕着青年男子陌生的息泽。殊儿又觉得有些悲凉,她掩饰地笑笑:“你不去,我可不走了。”心里一丝一毫也没有芙蓉帐暖度春宵的旖旎。原来无意便是无意。
那一夜,她和他圆了房。两个人都如例行公事,他动作拘谨,她意兴阑珊。殊儿知道,他与她圆房,并不因为她是李殊儿,是因为她是小姐。而换了另一个男子,她亦会如此相待。余韵消散后,殊儿半阖眼眸,“多谢。”他躺在她身边,看着她,却一言不复。
殊儿从前想,倘若有幸与鹿蹊同眠一夜,我定是要活活榨干他。宽衣解带一步一步都是倾心,步步缱绻缠绵。
她又有些自责。怎么可以与顺阆哥哥睡罢,又想起鹿蹊来。她强迫自己什么也不去想。
翌日,倒是殊儿醒在前头。忆及昨夜风流,只觉得是疲累和尴尬。她起身更衣,动作颇轻只怕弄醒了他。唤展袖捧来早膳时,顺阆拂开床帐。
殊儿起身,走过去:“你醒了?”
顺阆亦下榻漱口,她只着鹅黄寝衣,他亦着雪白深衣,两个人见着对方,都觉得些些许许尴尬。圆房后,殊儿倒觉得是了却一桩心事——早晚都有这一日。还挣扎什么?
她温柔道:“展袖做了翠笋鸭脯,合不合你的意?你想用些什么?我唤她做去。”
顺阆微微紧张,须臾后,他才道:“谢过小姐。”
殊儿心想我要做出个可靠的模样,径自握住他的手:“往后,我会好好儿待你。你安心便是。”
顺阆颇为惊诧于她如此,殊儿也觉得是不是自己唐突了。两个人又须臾尴尬的一言难尽的。交合的只有皮肉,没有神魂。但事已至此。
顺阆道:“我也一心待……小姐。”
“娘不是说了,昨日。唤殊儿。”
“殊儿。“
便是那一刻,殊儿心里真真切切感受到,有一部分沉睡在诗花酒画里的李殊儿已被葬在地下,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一部分被深埋。
第三十二折
后来的日子便甚是平静安稳,殊儿和顺阆算不得情投意合,彼此相敬如宾。殊儿说起仲秋品蟹的典故、丹墀上惊艳天下的新诗、公孙大娘舞剑、梅花蕊雪酿酒,顺阆便听不明白,却也认认真真听她说。顺阆谈及夏日琉云纱多卖了三两银子,后院新置办了三十架纺车、年末庄子上收了不少麂肉、与莫记茶叶掌柜往来送出去人参作礼。殊儿觉得了无意趣,总也听着。
一载后,掌柜和夫人总念着殊儿要她留个子嗣,殊儿说我还年轻急什么。其实她想留着身段练舞。锦袖纷飞时,镜中的女子像只云燕蹁跹。
后来,殊儿便不再坚持。又有什么意义。
她记得很是清楚。那一日恰是花朝节,梨花饱满地开透宋佛镇的街巷。她抄写着鹿蹊的新诗,心里如同一坛酿到数年后的窖藏。虽说与鹿蹊一世未见,她想,也许此生便没有缘分见他。当真是可惜。可他这样晶莹剔透的浸满诗情画意的公子存在于世间,笔下风月写给她知晓,已是恩赐。
展袖欢欢喜喜地凑过来,笑道:“姑娘,你有身孕了呢。大夫看过姑娘的脉案,直往咱家里道喜呢!夫人赏了我一对镯子,姑娘你看——”
殊儿心里一沉,笔尖登时不稳,墨珠晕开在熟宣上,像是眼泪。与合卺婚典一般,殊儿有孕,所有人都很满意,除了她。
殊儿并不愿作母亲。
明日局看到此时,夜明珠面露不忍。其实这很残忍。
她要与无意之人生儿育女。
她明明欢喜鹿蹊。
纵横道:“小白。我曾在凤翎城,沽酒在肆,华驹绕堂,见过鹿蹊一眼。”
李殊儿坐在地上,十指相扣搭在膝头。她有些失魂落魄地抬头:“鹿蹊如何?”明日局里的岁月,那样安稳,又那样遗憾。像一匹柔软的锦缎,千丝万缕刺痛她的心。
夜明珠道:“阿酒,且说给殊儿姑娘。”
纵横郑重道:“你倾慕的那个鹿蹊,的确是惊为天人。有一种人呀,一见到他,就像满夜的星辰争先恐后地涌进眼里,他的容色无暇,简直像白玉雕就。对。他很好。就像你想的那样好。甚至比你想的还要完美。当时,还有很多妙龄少女窃窃私语,她们说,这样一个人,当真是皮肉堆成的?他不止如此,还举手投足都落落大方,风雅出尘,甚至尘土都不舍得沾染他足下纨靴。殊儿,有胆子,你就去单枪匹马地争取他,谁说他不可能是你的?等你悉心雕琢自己,直到配得上他,他就会是你的。可你要去,你要走出宋佛镇,让你自己也发光。直到他看见你满身的星辰。”
夜明珠摸了摸纵横的下巴,纤细指尖顺着锁骨起承转合:“我竟不知你今儿说出这样一番正经儿说道来。”
纵横将酒坛里的短剑□□把玩着,捋一捋朱红的长流苏:“我最正经儿了,小白。”
李殊儿只望着那明日局,许久说不出话来。
半晌后,她方抬眸,真切地看着夜明珠和纵横二人。谁也不知道,她心中所想。
且再看回那明日局幻境。
李殊儿得的是个男孩儿。掌柜和夫人商议,取了孩儿的乳名,唤作绿蕉。
夫人自然是眉开眼笑,日日抱着小绿蕉便不放手。顺阆亦是欢喜。唯独殊儿穿了绣着碧桃的寝衣,一脸冷漠躺在榻上。她一点都不觉得自己的孩子可爱,甚至觉得这是另一重枷锁,将她的诗赋舞步推出另一重高山远水。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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