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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刘文襄”三个字刘毕沅更加头疼,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绍叡就绍叡罢,儿会吩咐下面谨慎些。”
“李氏的事是公家所交待下来,你既要办,便要抓紧,”刘庭凑看着烛台上静静燃烧的烛火,心中觉自己老骥伏枥,壮志在怀:“天下还有许多许多事,正等着我们父子去做呢。”
刘·氏·父·子·饭后书房谋密议事,与此同时,太上梁王便衣简服现身汴京兔儿巷。
说是兔儿巷,雅称罢了,莫以为是条巷子,起初不过唱戏班子集中住所,后发展为集勾栏瓦舍于一体,之所以取名“兔儿巷”,是因其内女子换成男,头些年忌惮朝廷政令只能暗中发展,近几年恰逢男风盛行,清倌儿火爆起来,兔儿巷成为公开之秘。
兔儿巷当红馆子映红馆里热闹非凡,柴睢进门即被馆堂内混杂着烟味和人臭的热浪扑个趔趄,以袖遮了口鼻。
堂倌见状忙清路把人往楼梯方向请,成日成夜不得直起的腰杆子疼得他脸上笑容麻木,为碎银几两偏得装作热情谄媚模样:“一楼大堂多是些粗人在坐,嘈杂些,楼上雅间清净,看戏更清楚,请贵人再稍挪几步。”
二楼只招待真正的贵客,对于头次进门之客,既衣着不俗且左右佩刀,总要被馆子试探试探财力,兔儿巷,相公堂,缠魂洞,销金窟,没钱可别进来。
映红馆今晚演霸王别姬,台上青衣正用温柔婉转的调子坚定唱着“自古常言不欺我,成败兴亡一刹喏”,二楼某独间里,一盘果脯出现在舒照面前。
看戏之人入戏深,却不曾放下刻在骨子里的警惕戒备,舒照不必回头看,光从满场嘈杂中辨脚步声便知来者是谁。
他双手捧借住果盘,视线短暂收回来:“你咋来这里?”
临栏的观戏处布置着一张茶几两张椅,舒照坐了一张椅,柴睢敛袖坐另张空椅上,冲下面努嘴:“那就是他们映红馆的名角,照无眠?”
见阿睢并非来捉他回去,舒照点头,吃着果脯把视线重新投回戏台。
柴睢头次来这般地方,听说下面那位青衣是单独挂牌的红相公,很贵,觉着新鲜:“照无眠,名字挺好听。”
“照无眠,不应有恨。【1】”舒照脚尖随着乐器吹打轻点节拍,与楼下那些把“垂涎”二字刻脸上的恩客截然不同,仿佛他当真只是单纯来听戏。
声落,又听督总淡淡说了句:“名字取越好听的大抵越是贫苦人家,富贵门庭取名字反而简单,底下那些伶人,又有几个不可怜。”
譬如大望名臣林敦郡王,乃因自幼胆小敏捷而被祖父赐讳“麂”,德高望重的阁老赵长源乃因其父祝盼家门和谐而名“睦”,“林麂”“赵睦”都是普通名字,并不惊艳,反而越是贫贱家庭,则越好给子女起美名寄托愿望,此般种种,若是细说,尽皆讽刺。
柴睢不懂燕地传来的燕戏,只知那《霸王别姬》属燕戏名曲,微微斜靠在椅里凑热闹:“倘买照无眠一宿,需几钱?”
“……”此话从太上口中问出,使得舒照飞快转头看过来一眼:“你此时有空跑来这里,是李娘子胳膊好些了?”
柴睢道:“方才我过来时,看见与你两间之隔的雅间里,一个小倌把脚趾头塞进了恩客鼻子里。”
舒照努力装作若无其事,蹭蹭鼻子尴尬嘀咕:“你咋净看见些乌七麻糟事。”
“其实我有一点琢磨不明白,”柴睢倒是坦然,看向斜对面某独间观台上,那里有个人正搂着小馆在看戏,“小倌们越漂亮越受欢迎,越像女子越受欢迎,评价小倌美丑的标准基本按照评价姑娘的来,所以那些人倒底中意男人还是女人?”
为了培养红相公,他们甚至把被熙宁朝起明令废除的女子裹足都给偷偷拾起,简直无可救药。
舒照道:“门一开,夜进千金不在话下,有如此丰厚利益诱惑,律令不再是天规。”
这几句话聊得有些异样,舒照借此确定了阿睢现身此地的目的,问:“和光会因你来此地就主动来见?”
太上跑来兔儿巷这种寻欢作乐场,照和光耿介忠直的个性,不出意外该是要想办法来劝谏旧主注意名声的。
柴睢几不可察叹息,笑道:“要怪只怪日子难熬,无趣,煞是无趣。”
封东宫、问九鼎、别相父、禅大位、跌深渊,斗心计,起起落落历尽千帆,归来一看才二十出头,往后人生漫长,可不煞是难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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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半晌午,梁园外书房,一袭道袍鹤氅的中年男人面容俨肃给书桌后的年轻人行拜礼:“臣内阁和光,问殿下圣躬安?”
“安也,”柴睢抬手示意:“首辅请入座,请吃茶。”
外书房只用来招待外客,旧为天子行宫时此处是处理政务之所,布置比中庭书房更严谨,君臣落座后挨得不是很近。
和光道谢坐下,复往前稍挪身,毫不委婉开口:“今晨臣刚到班房,便闻御史言殿下昨夜去了勾栏地,同行还有您的上御卫总都督使舒愚隐。”
柴睢对袖抄手稍斜身靠在椅里,不紧不慢道:“不是同行,是各去各的,孤碰见了他,御史谏孤何罪?”
“不敢。”和光颔首垂目避太上威仪,恭敬谨慎,罕见未似以前讲课时般一板一眼教谕太上,而是道:“殿下归来至今,臣未曾拜见,今恰托御史之举,来问殿下安。”
你我君臣,见面委实不易。
柴睢看着光束从窗户投进来的各种形状,面无表情道:“孤甫归时曾去信首辅,询问李氏姑侄相关,至今未得首辅公只言片语回复,不慎李氏姑侄昨日于梁园双双受伤,孤恐无法给公交待,特意设法请公来见。”
不出所料是因李氏,和光雕刻般皱纹纵横的脸看不出丝毫情绪,甚至静如一尊眼底带着悲悯的神像。
沉默片刻,两鬓灰白的中年艰难道:“不回殿下书信,乃因一件昔年旧事。已有人为它承担下代价,可落锤定音几年后,它似又出现新情况,凡狱事莫重于大辟,大辟莫重于初情【2】,臣正在重新核查追定,若他日所得真实结果与初情相左,臣定会给那承担代价之人一个交代。”
首辅常年面色俨肃,这几句话说完,柴睢却觉他脸上浮出了几分沉重和哀伤,以及无法言喻的愧疚,深若沟壑的皱纹甚至无法掩藏之。
世人真奇怪,有人为一己得失颠倒黑白、谎话连篇甚至杀人夺命,也有人为一份公正坚持不懈深追细究,甚至不惜赌上自己生前身后名。
柴睢看着和光,眼底隐约水意闪烁,却是低眉垂目间柔柔笑了下,道:“相父曾告诉孤,‘真相也好、公平也罢,迟来便是迟来’,故卿不用愧疚自责,亦不必怨怼憎恨。”
“还有,”在和光的沉默中,太上梁王补充道:“昨夜在内院抓了几个潜进来的梢子细作,劳烦首辅带回去还给皇帝,告诉他与他的谋臣不必再费心试探,否则,‘废皇帝而再立’的传闻,也不是不会变成真。”
昨日后半夜,有刺客潜入梁园欲害李清赏性命,本在中庭便该被捉下,太上刻意放了那人摸进井葵小院,因为刺客一旦进了梁园内院,便是永远说不清楚他们想要加害的人究竟是李清赏还是太上皇王。
若是刺杀太上皇王,事情可就不得了了。
“殿下?!”和光骇得从椅里腾然起身,感觉一阵头晕,“废皇帝而再立之威胁,殿下此言当真?”
柴睢没说话,看着和光,还是用那无有表情的神色,冷漠而不容置疑。
“……臣遵旨。”对视须臾,和光感受到帝王威仪,只好抬手拾礼以应。
首辅心中再清楚不过,此话带到之时,大内那位定又是一通打砸发脾气,然后再急匆匆传刘庭凑父子入内商议,不知何故,那位极怕梁园。
“至于李氏姑侄,”柴睢视线越过和光落向窗户上起雾的玻璃,语慢声低的沉稳使和光恍惚以为时光倒退回了几年前殿下执政时,“看在首辅份上孤会护之周全,而孤所行之事,也望公莫再阻挠。”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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