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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就去洗漱,很快就好。”柴睢跟在李昊后面往外走,不小心踩了下小孩的鞋,她自己绊个趔趄,也差点给小孩鞋踩掉。
“柴睢你回来,”身后传来李清赏声音,不紧不慢,“屋里有水能洗漱,不必再往外跑。”
分明是正常说话,柴睢听了莫名有些不知所措,心想,定是母亲冷不丁问的“名份”二字在作祟。
“偷笑个甚么劲?”李清赏准备先睡,朝架子床去时,忽然看见柴睢脸上毫不遮掩的笑。
山里夜深时冷意侵散,与山外的末伏炎热相比仿若不在同个季节里,屋子门窗虚掩,烛光摇曳,柴睢轻叹道:“我们之间没有仇怨,没有敌对,磕绊虽不可避免,但你能同我赌气,我亦能同你吵架,你在,我也在,光是想到这些,我就忍不住高兴。”
李清赏笑得疑惑:“为何忽然生出如此感慨?”
柴睢拿小刷子在嘴里努努,尽量吐字清晰:“母亲说,待山外天气稍微凉快些,她准备去趟西南。”
圣太上自感春秋渐高,倘不赶紧去一趟,她怕自已以后再无机会。
“西南山高路远,去那边做甚么?”
“母亲没说,”柴睢眉眼低垂下去,“我猜大约是因为,相父的骨灰撒在西南。”
李清赏想起甚么:“你回来汴京之前,不就是在西南游历?”
“是呀,”柴睢再抬眼看过来时,清澈眸子里已没了方才的淡淡哀伤,“西南是个好地方。”
刷干净牙,柴睢又问:“饭也吃了,母亲也见了,你还怕她?”
李清赏身上衣衫薄,冷得钻进被子,只露个脑袋在外面,思量须臾决定实话实说:“圣太上功劳齐天高,是再兴之主,我惧怕拜见,实属正常,不过,我更怕她老人家不同意我们,多谢你没让她老人家知去我们关系。”
她底气不足,声音渐低下去:“我和你之间的差距,我和你家的差距,不是我努努力就能追上,天各有道,人各有途,若圣太上她老人家不同意我们,我不会愤愤不平,柴睢,希望你也能想得开。”
过去只在梁园时,个人感觉还好些,可来到北山行宫,见到柴睢家人与亲族,李清赏愈发能感觉到,那种巨大而深邃的差距。
带桌椅的架子床外没了声音,窸窸窣窣片刻,李清赏正准备探头往外看,柴睢忽然软乎乎粘上来,隔被把她抱住,还没来得及说话,被李清赏隔锦被连踹几脚:“滚下去,裹着被子你要压死我,胳膊动不了了。”
柴睢:“……”
以前那个又甜又软的小娘子呢?怎么动不动就张口骂她滚下去。
柴睢听话地滚下去滚到里侧,不死心,掀被钻进来,还要抱着人黏糊:“我心眼小,看不开也放不下,你要是敢走,我追你到天涯海角,不信试试。”
柴睢身上热腾腾,冷夜里挨上来甚是暖,李清赏没推开她,仅把那只不老实的手掐开,严肃警告:“柴讷之,不要乱动!”
柴睢耍无赖:“我不乱动,那这回换你来?”
“滚!”李娘子再次被惹得忍不住骂人,又骂又踹,“三天两头的,你可是敢稍微消停几日?!”
柴睢结结实实挨了几脚,也不嫌疼,坚持不懈再凑上来,模样软糯,说话也软糯:“李清赏李清赏,我也是鼓起好大好大勇气带你来见家人,我怕你停步,亦怕你退缩,更怕你转身离开,但该见的还是要见,我会花尽所有本事来挽留你,可倘若你执意要走,除非你实在厌弃我了,不然对你死缠烂打。”
李清赏没说话,稍稍侧身钻进柴睢怀里。后者回应了紧紧的拥抱,腔子里的那颗心仍旧无法平静。
“听见你心跳了,”李清赏笑了笑,声音闷闷又低低,“你的心事,似乎从没让我知道过。”
柴睢沉默下来,外面那些肮脏卑劣又上不得台面的事,给枕边人知去则何如,不使其知又如何?
片刻后,柴睢回忆道:“十来岁时,有一年过年上,随之母亲谢太傅,在大内午宴上吃醉酒,回家又是翻墙进门,被随之她阿娘赶出了门,谢太傅无处可去,便去了内阁,我听说此事后,特意跑去奉天门看热闹,赶到时,见到谢太傅席地坐在文渊阁外的小池塘边。”
“谢卿,”小东宫趴在转角的石围栏上,兴致勃勃冲这边喊话,“大冷天,您坐冷池塘边做甚?”
谢重佛吃醉酒,脸颊酡红,铁不承认自己是醉得摔倒在这里,朝阿睢摆手,使唤道:“坐池塘边自然是看鱼,去,给我找件干净的厚衣裳来。”
兵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身上,满襟酒气的衣袍并不厚实,被赶出来时没来得及穿御寒外罩。
小东宫眼尖,立马朝不远处招手:“随之,在这里!”
谢随之带了厚厚的大氅,赶来找自己醉酒的母亲,过来后边把大氅给谢重佛往身上盖,边耐心劝道:“您给阿娘服个软认个错,事情不就过去了,何至于大冷天坐在这里吹风?”
说着,她冲这边小东宫道:“阿睢你也别揣着手看热闹,过来帮忙扶一把。”
谢重佛被两个孩子扶起来,裹紧大氅嘴硬哼哼着:“我才不要轻易认错,谁让她成日里只知道忙饭铺事,随之阿睢你们记着,这错肯定是要认,但绝不毫无骨气地轻易认错!”
后来,小东宫听人私下议论说,大家都想不明白,随之阿娘只是个平民出身的普通人,即便经营家小饭铺,朝夕有所营收,却是不知到底哪里来的底气,敢把东阁大学士,兵部尚书,定国公爵谢重佛赶出家门。
阿睢以此问随之,随之想不明白人们怎会有此疑惑,理直气壮解释道:“她们是平等的两口子,又不是上官与下属,更不是贵族与平民,我娘为何不能赶我母亲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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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想过,你答应同我好,是因暂时离不开梁园的庇护,”柴睢心里叹,世人都说仁宗一脉多出情种,可惜自己并非仁宗正统后代,不仁善也不深情,“有时想到这些,我就能无限容忍柴篌,我怕万一他和刘·氏·父子倒台,你没了生存威胁,就会离开梁园,离开我,这就是我所有的心事了。”
她和李清赏之间,所有利用、被利用,试探、被试探,遮挡在了柴睢最先的心动之下。
是啊,她怎么就对李清赏这个平平无奇的女子动了心?这女子既不体贴也不温柔,更不会无微不至地照顾人,甚至因为过于聪慧,还不时让人招架不住,若硬要说个优点来,那无非是笑起来甜美,让人看了挪不开眼。
偏偏就挪不开眼。
李清赏被这些话说得沉默,久久答不上来言语。
片刻后,柴睢还是松开了怀里人,她将身躺平,心口一抽一抽地有些难受,说起话来照旧语慢声低:“事实总叫人无法直视,其实这样也好,倘有朝一日梁园不慎覆灭,你能走多远走多远,天高地阔,能忘记这段日子便更好。”
李清赏隐约间察觉到了甚么不同寻常,偏那感觉稍纵即逝,她甚都没抓住,贫嘴道:“那你是不是得赔偿我些甚么?总不能白同你好这么久。”
柴睢笑起来:“自是要赔的,赔很多。”
“赔多少?”李清赏好奇问。
“赔到视珍珠如土,金如铁。”【1】
【📢作者有话说】
【1】“珍珠如土金如铁”——清·曹雪芹《红楼梦》
64 ☪ 第六十四章
◎宝盖头下一个良◎
“小臣聿川柴知?,叩拜太上梁王千秋万岁!”
尚未及笄的小姑娘作文馆学生打扮,衣着朴素,戴海蓝色儒学幅巾,簪花,一板一眼给端坐中堂的柴睢行稽首礼。
小丫头模样瞧起来并不扎眼,言行举止又落落大方,无有丝毫怯惧露出,柴睢唤起,赐座,问:“今年多大,及笄?”
坐进椅子里的少女稍微偏过身来,颔首答:“回太上,小臣明岁始及笄。”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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