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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上此话一出,皇后刘俪吾手帕半遮着脸,呜呜咽咽又抽泣起来,像是谁欺负了她似也。
卧榻上,柴篌头勒土黄色抹额,脸色苍白,眼下两团黑尤为明显,说话有气无力:“医官给开了药,本该吃吃就不碍事的。”
言至此他停下话头,似没力气再继续,也似是有些话无法说出口,遂于犹疑中闭了嘴。
进了宣汨殿门,无疑处处是陷阱,柴睢故意反映慢半拍,使殿内寂静须臾,她再语慢声低问:“那怎么,药是没吃?”
皇帝没力气说话,朝皇后示意。
既轮到皇后上场,只见她抽抽搭搭弱柳扶风,用一副家破人亡的孤苦可怜样道:“只是医官的药,缺一味极其重要的药引子,实是不好得,公家的性命,此刻全指望它了。”
新前长公主最是和刘俪吾不对付,倘那妮子在,指不定要就皇后这个鬼样子,噎出甚么又准又狠的难听话来。
“有话好好说,你别哭,”柴睢语慢声低,不冷不热道:“倘叫别人看去,莫以为孤联合众宗亲族人,欺负你们一双外来的小夫妻,天家颜面将何存。”
刘俪吾:“……”
皇后结结实实被噎一把,转瞬间眼泪如开闸放水,铺天盖地汹涌而出,又愣捂着嘴不敢哭出声,委屈无以加复。
仿佛谁看了,都会觉柴睢欺人太甚。
李清赏在许多双灼灼目光中恍然大悟,哦,皇后原来走的这种路子,了然。
“皇王此言,惶恐臣心,”大宗伯终于在柴睢耍混时,慢条斯理开腔,足够威严的声音,不费吹灰之力盖下刘俪吾的唧唧噎噎,“国母之惧,臣下之过,而今正事要紧,望皇王审慎。”
大望咸亨朝过来的老臣,谁人不知柴睢腹黑嘴毒,大宗伯除去适当劝两句,却又能奈何。
李清赏抬眼看柴睢表情,这家伙正经俨肃的表情下,分明在说:老子的娘亲和相父,都不曾这样说教过老子。
太上姓柴,自不会和姑奶奶辈年过古稀的大宗伯硬对硬唱反调,于是审慎道:“且待正事谁人说来。”
便在此时李清赏敏锐察觉出,原本落在她身上的一道道打量审视目光,在柴睢声落后,齐刷刷撤了回去,在坐宗亲不约而同低下头,开始各自装深沉,只剩大宗伯威容俨肃坐等谁人开口。
明白了,别看这一屋子人金冠玉带鲜衣华服,除王还是王名号响当当,其实都是被喊来当陪衬充数的,关键时候只有对面这位老者起作用。
如是想着,李清赏暗暗往对面看过去。
唔,老人家那满脸板正俨肃的模样,莫名和柴睢有点相像,李清赏心想,她们柴家人长相都多少带相似气,不知柴睢老了会否也是眼前这般模,如此不苟言笑会吓哭小孩子的罢。
对面大宗伯春秋虽高,然而并不老眼昏花,她迎着李清赏视线看过来,把年轻人吓得飞快低头,而后顺便将目光投向旁边柴睢。
“没人说么?”柴睢随意把手搭椅背上,看起来像是环着李清赏,“孤家里小孩生病,还等着回去照顾,皇帝既无大碍,孤可要蹽了啊。”
看看她这不正经样,成何体统。
“皇王说笑了,”大宗伯开口说话时,脸上雕刻般冷硬的皱纹,始跟着显出几分活泛气,不再像个老古板,“皇王玉牒在老臣手中,玉牒上面并未登记他人。”
“那正好,”柴睢笑了下,似乎觉着挺赶巧,介绍李清赏给大宗伯,“这便是能入孤牒册之人,回头得空,孤把详情给大宗伯送去宗府,有劳您及时修正孤的牒册。”
大宗伯不稀得正眼看对面那身份不详的女子李清赏,兀自应太上道:“皇王莫再讲老臣顽笑,且听正事来。”
大宗伯眼里,太上皇王和皇帝无二,还是会闹脾气犯犟的孩子,她怕这姐弟二人闹掰,则于家国皆无点益,故受皇帝之请来此,她掌宗府,能镇住太上一二。
柴睢对这些不做任何解释,笑笑悉听尊便。
此刻需要人来做个把太上请来此处的解释,却见皇帝一副行将就木的病样,皇后眼泪掉得如同死了男人。
这样拖下去不是办法,皇帝和太上不和,谁也说不准皇王孤身进大内之后,宫门外是否随时会出现两军交手的情况。
禁卫军和上御卫军,一个个都是野狼崽子认主不认人,两方一旦翻脸,恐只能靠冯凭调三大营进城来“拦架”,动刀动枪的事,巡防营那点兵力,哪里敢沾上御卫军禁卫军的边。
大宗伯无奈,只能亲自开口,向柴睢解释道:“皇帝的药缺少一味药引,便是你们血亲兄妹的心头血,此血难取,幸好十指连心,按照医官们的意思,指尖血融合入药也是可以。”
怪不得本该出来做解释的皇帝夫妇,此时非要装聋作哑,敢开口叫太上皇王放血,满汴京确然只有大宗伯一位够资格。
“同胞血亲心头血,”柴睢似乎不反对,“只需放孤和新前的指尖血即可么?”
具体情况大宗伯并不清楚,她转头看向月亮门里,德高望重的老人家帮忙开了头,这时候,怎么也该当事人自己站出来说话了罢。
孰料,柴篌还是那幅掏空身体的虚弱样,刘俪吾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短短瞬息间神色几番复杂变化。
她男人关键时候使她上,她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抽噎着来当个坏人,道:“不是太上和新前,是太上和公家。”
“是么,”柴睢开始挽袖子,似并不怀疑这件事是否有不妥,“血放哪儿?”
此言既出,所有人愣在当场,刘俪吾不敢接太上话,错愕中看向柴篌寻求帮助,在她和皇帝的预想中,柴讷之是不会轻易答应滴血的。
沉默,一片沉默。
在怪异的沉默中,柴睢把在场人逐个扫过,忽嗤笑出声:“敢情各位都知这是在唱哪出,合着单耍孤王来了。”
柴睢和皇帝的指尖血,能做药引子?李清赏也旋即明白了柴睢此话何意。
孰料,在坐女女男男老老少少纷纷起身,哗啦啦跪满地,异口同声求告道:“皇王恕罪,臣等知错。”
按照这整齐划一的熟练度来看,以往十几年中,这些人没少如此气他们皇王,皇王生气,他们就跪下告错求饶,让人感觉怒气冲冲一拳头砸在棉花上。
李清赏悄悄捏住了柴睢挂在腰间的牙牌,心道怪不得柴睢脾气好、遇事稳得住,每日和这些人打交道,搁谁谁不得练大度啊,不然还不让气死。
果然皇帝不好当。
便在此时,柴篌这狗逼玩意出来当好人了,用要死不死的样子,可怜巴巴,赤胆忠心劝道:“还请太上恕罪,众位姑长叔伯,也是为了朕好,求太上息怒。”
柴睢还没说话,清晰感觉腰间牙牌被人用力揪住,垂眸看,是李清赏正替她咬牙切齿,柴睢心中失笑,这女子真是爱憎分明。
屋里应是藏不少兵卒,喝过血的刀压不住地往外冒寒气,柴睢懒得再装下去,取下腰间牙牌给李清赏攥着玩,背手踱步到匍匐于地的众人面前。
太上嘴里不紧不慢道:“世上没有出来卖屁股,还要立牌坊的好事,既然大家都在,皇帝也不要再戴着那张可怜人面具装无辜了,你坦诚,孤王也坦诚,咱们尽快把事情分说清楚,大宗伯高龄,熬不住在这里看你们夫妇装疯卖傻。”
“太上您是长姐,长姐如母,您的吩咐我们夫妇莫敢不从,可您不能这样,红口白牙地污蔑我们。”刘俪吾再次嘤嘤抽泣起来,无辜且可怜,“您怎么能这样说我们。”
柴篌赶忙劝慰:“伤心哭泣对腹中孩子不好,梓潼,莫要再哭泣。”
“叮当”一声瓷器碰响,是柴睢手欠,掀翻了茶几上不知谁的茶杯盖子,天青色杯盖在茶杯上翻个身,像只小王八被翻了壳。
在跪众人齐刷刷打个寒战,太上之仪,不怒自威。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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