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泽涣散的灵魂集合了起来,他立在堂前的松鹤图前,背对着陆顺,声音低沉地让人发麻:“陆顺,你听好了,在我有生之年,朝堂之争,一概不准你参与其中。若是让我知道你再有下一次,我亲自奏请皇上,你才德恶劣,不堪为世子!你最好记清楚了!”
陆顺心中好像缺了一块东西,他觉得自己的胸中空壳似的,五脏六腑全都不见,只剩下一副空空皮囊。
他自幼便受府中上下爱护尊崇,从未如此别人羞辱,此刻父亲说了这些话,他知道父亲是不再计较以前的事情了。
他面无表情地垂着眼,颤悠悠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扫了一圈或是藐视或是愤怒或是惊诧的目光,冷笑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转身出去了。
大堂里面还是静悄悄,面对如此强烈的迫人气场,陆赞浑身不自在,看着陆泽一双大手不断地抚摸着桌上的骨灰瓶,没话找话地说道:“二伯的骨灰……爷爷,府上应该为二伯办丧了。孙儿这就找管家商议一下。”话一说完,他也忙不迭地转身走了。
陆文茵上前半跪在陆泽身侧,这府中唯一让她赶到亲切自然地相处的爷爷,他现在已经老了,枯瘦的手指起起伏伏,将外界所有的任人和物都隔绝开来,这个时候是他和故去儿子独享的时间。
太阳的光线渐渐移到一旁,陆泽整个身影都在昏暗之中,紧紧闭上了眼睛,转过脸去,背着陆文茵低声说道:“你们都出去吧!我和你爹待一会!”
陆文茵喉间安慰的话全都堵在一起,悲凉的情愫从心底升起,她默默地退了几步,泪水不甘地从脸颊流下,流进地板的缝隙之中。
院外的仆人很快在陆赞的指挥下搭棚治丧,忙碌地跑来跑去。
陆文茵踉踉跄跄地出了大堂,眼前夕阳的照射让她将浑身散发的悲凉收进心底最深处,她的思绪开始放在一件事上:她的父亲陆泽究竟是怎么死的?赵维庄究竟在其中做了什么?她急于找出真相。
她想得入神,完全没注意自己迈下的一步是石阶,眼看着就要倒身下去,失重的身子让她迅速反应过来,她脚尖一点,另一条腿忙跟了上来,身形一侧,眼看要稳稳地站住了,不料身旁一道身影飞了过来,将她整个人裹在怀中。
陆文茵被这落下的势头一挡,脑袋顿时一碰,直接击中沈陌的胸口。
“想什么呢?都不看路的吗?摔伤了怎么办呢?”沈陌急的不顾院中仆人的目光,一把将她拉了过来,急赤白脸地斥道。
陆文茵见一院子的仆役都瞬间停下手中的活计,瞪大了眼睛望着自己,心中恼了起来,这个臭小子就知道在人前让我难堪的,脸上还是一副温良模样,轻声道:“沈公子!”
沈陌这才回过了神,手指一松,背到身后,跟着离去的陆文茵边走边道:“我去找陆赞!”
二人看着敞开的大门外,络绎不绝的人来来往往。沈陌拿起手炉,夹起炭盆里烧的正旺的木炭添进手炉之中,俯身放在陆文茵的膝头,柔声道:“今日跪了许久,暖一暖膝,莫要留下什么病根。刚刚摸你的手都冷的像冰块一般,你先烤一烤。”
沈陌边说着,边拉过陆文茵的双手在炭盆的上方,小心翼翼地揉搓着她的手指。
陆文茵慢慢转动视线,看了沈陌一眼,又慢慢地低下了头,无言地跟随着对方的牵引,盯着明明暗暗地火光,道:“沈陌,我要去……”
沈陌眉头一紧,直接打断了她的话:“去五原,是吧?我知道,陆伯伯死的不明不白,你心中一直放不下。可是陛下下了旨,命大鸿胪府监理丧事,你身为陆伯伯的女儿,连他的丧仪都不参加吗?这几天你都等不及了吗?我知道,你一直等着陛下的旨意,可是陆伯伯将你送到长安,是何打算?他的心意你可知道?”
陆文茵一句话不说了。沈陌知道自己说服不了她,捏着她冰冷的手放在自己发烫的脸上,陆文茵抽了几抽,都被他紧紧地抓在手上,感受着她冰冷的手,冰冷的心,低声说道:“你想做的事便是我想做的事,你到哪里我便到哪里!你做什么,去哪里,都可以,只是不要不告诉我。这个世上除了陆伯伯,还有一个人,还有我想一直守候在你身边。不论到了怎样的境地,你都不论不告而别。我的心真的会碎的,文茵。”
陆文茵的人生中,父亲忙于军政,从小到大从未有人如此给她这般关切,她的身心都从痛苦中抽离出来,被这温暖的强劲的大手呵护着,感受着他的的神情和哀痛,当下放下了所有情愫,有些难为情起来,看着他疲倦不堪通红的双眼,事事为她着想操心赶来看自己,心里又暖又愧,低声道:“陌哥哥,我错了!我不该不信你!我今后无论做什么,都会先告诉你。你别难过,我错了!”
沈陌放开她的双手,更加温和地将她抱在自己的膝上,微微低下头将嘴唇贴在陆文茵的冰冷的脸颊旁,火热的呼吸喷在冰凉的皮肤,说道:“你不该不信我!你想着董安呈在甘州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事后也没个什么说法神不知鬼不觉地就了了,你便想着陆伯伯也如此了。文茵,不会!我不会让陆伯伯的阴魂在地下不安的,陆伯伯是你的父亲,便也是我的父亲了!我一定会查出真相,不论是他的身份有多显赫,我都会为陆伯伯报仇的。”
陆文茵从未与任何人这么亲近过,沈陌手中强有力的厚茧摩挲过她微凉的脸颊,这双手小心温情地将自己捧在手心,抑制不住地微微发颤,只听到他温柔的声音猛地变了色,咬牙切齿地说道:“陆赞告诉我,洪典来了书信,要求娶你。你告诉那陆赞,早日死了这条心。若是再敢骚扰你,我立刻去五原,打断他的腿。”
陆文茵被这突然话锋一转,激得一愣,转而噗嗤一声,露出白灿灿的牙齿道:“你都没见过洪典,怎地这般仇怨。他待我像妹妹一般,所以以后你和我一样,都要好好待我们这位大哥!”
沈陌听了这才缓下神色,看着陆文茵不由地笑了起来。
接下来正月新年倒是过得十分的平淡,京城中两大权贵:元毅和陆顺,二人的丧事将京城年节喜气冲得一哄而散,朝廷所有的歌舞庆典全部都没了影子,大鸿胪府全心全意地开始治理丧事。
沈致身残不便,所有事宜都叫蒋射、袁逯和商原三人去办了。这外事有这三人,内事有沈陌看着,他倒是没事闲散地晃荡起来。没事便跑去看看儿子,惊得沈录和沈朔每日十分警醒,按时按点地完成功课,生怕有个不是,又惹得伤痛之中的老爹发起飙来。
沈致倒是闲了,可就是难为了蒋射、袁逯和商原三人。元毅府上,元炜和元骧二人跟个斗鸡眼似的,将整个丧事搞得乌烟瘴气,整个丧期不可谓波澜壮阔,一波三折。
沈致倒是也没理会这些事情,只是督促沈陌将抱一山庄尽快修整,冬日尚未解冻,沈陌也是无从着手,现将几个主屋收拾了,其余等春日解冻后再说了。
云康的伤势不比沈致那般蹦跶来蹦跶去的,沈陌每日都要故去照料伤口,到了晚上众人都睡下了,悄悄地溜出府去和陆文茵说说闲话。
一日,白圭堂新任堂主薛水平到了沈府,慌忙地找到沈陌。
“如今既然白圭堂归了康少爷手中,有事自然要禀告康少爷。只是听闻康少爷现在伤重未愈,还请沈少爷转告。”薛水平倒是开门见山。
沈陌知道抱一山庄的生意很大,但是牵涉到什么他倒是不清楚,于是二人坐定说了起来。
“元骧年前给赵姨娘定制了一套红珊瑚珍珠项链,价值三百两银子。年前白圭堂已经派人到他府上交给赵姨娘了,可是今日元崇到了白圭堂的铺子,说是我白圭堂未能按时交付,非要我们退回这三百两银子不可。我店铺的伙计好说歹说,元崇都听不进,反而将堂上的珠宝铺子给砸了。”
“这个元崇怎地这般,上次和邵峰的事还没结,现在又出了这岔子,当真是个要钱不要命的主儿!”
第六十一章 玲珑宝阁
“元崇现在在哪儿?”沈陌朗声问道。
“在白圭堂珠宝铺子里面,我们请他到后院去喝会儿茶。”薛水平笑道。
沈陌笑了笑,心中暗道,这薛水平行事和薛中渚、何万象可都不一样,他二人一向见到麻烦宁可折些钱财,也是要保平安的,这薛水平倒是见了硬茬就上啊。
“元康现在怕是还出不了门,不如我随薛堂主走一趟,看看有什么能帮得上的?”
薛水平笑颜逐开,乐道:“多谢沈公子。”
二人立刻出发,到了京城最是繁华的一条街道上。如今已经过了灯节,各家各户门面上鲜红的彩带还在微风中悠闲地摇曳着。天气一日比一日暖和,阳光明媚,刺的人眼睛都发痛起来,商铺一家接着一家已经几乎全部开张了,开始了新的一年的活计,街道又开始了往日的热闹场面。
沈陌随薛水平一行人进了当街的一个叫玲珑宝阁的铺子,穿堂过道,一路到了铺子后面的一个局促的狭小院子。
元崇果真在喝茶。他刚端起的茶杯,一看见沈陌来了,咔哒一声,紧张地将杯子都掉在桌上,茶水从桌子四面流去,掉落的水珠嗒嗒嗒地湿了他的脚踝。
水虽然不烫人,但是还是很热,他“哇哇”地两声吼得地动山摇,一张白皙的脸无官都聚集在一起,显得十分的猥琐,哭丧地说道:“表兄救我,他们……他们胆敢扣下我。表兄!”
沈陌听得他表兄表兄地叫着,浑身鸡皮疙瘩都落了一地,强自按下作呕的恶心,问道:“崇儿,这是怎么啦?”
元崇刚要从凳子上起来,被一旁白圭堂不知哪里找了的没长眼的粗黑汉子一把按了下去,元崇一脸仇恨无可奈何地憋屈在在眼中,嘴角抽动道:“表兄,他们还不让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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