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笑着冲着他招手,他忙追去,扎进那团周身缭绕的白雾中,眼前白茫茫一片,口中直呼 “娘”,此时连东西尚辨不清,他只是没头没脑地向前奔去,不知过了多久,脚下一空,落了下去,犹如从云雾坠下,浑然一惊醒了。
他睁眼一看,眼前正是舅舅沈淮和沈致、沈陌,自己已是身在雍国公府自己房中,心下立刻明白,泪水如泉涌下。
第七十章 阳台晚钟
众人都在元康屋子的外间焦急地等着。
沈陌诊了脉,到外间对各位长辈和大哥沈致说明了元康的病状。其实元康最近本就身体虚弱,缠绵病榻,如今骤然丧母,胸中悲懑,牵动原来的伤病,热蕴于内,不得宣泄,一时气闭晕倒了。
所幸沈陌的医术十分地让人放心,给元康施了针,他很快地就悠悠转醒了。
元康充满血丝的眼珠微微颤动,搓了一把近乎疯狂地燃烧着怒火和冷峻的面孔,见众人围着他,浑身用力而剧烈地颤抖起来下了床,毫不犹豫地推开众人的阻拦,被发跣足,到了前堂。
沈淮深色的眼眸充满了疲倦,有气无力地冲着儿子招了招手,嘱咐说道:“你们好好照顾康儿!”
沈致弟兄二人跟着出来,堂中置一幅棺木,元康连发两掌,推开棺盖,一张死灰一样熟悉的脸庞袭击了他的大脑,他似乎听见母亲濒死的□□从棺材里面敲击着他的耳膜。
他咬着牙摇了摇头,泪水如同漫天大雨,搅和着自己的心头血,一滴一滴地顺着脸颊留在沈桐的脸上。
他就这么怔怔地望着冰冷毫无回应的沈桐,干涸的嘴唇张了半天,才吐出一个哽咽的声音:娘!
那声音因为伤痛嘶哑至极,带着难以言喻的悲鸣。
沈陌见元康心如死灰,更加伤心,见他盯着尸首看了半响,又怔怔地道了声“娘。”
沈陌上前揽着他的肩头,想说几句话,但是他知道丧母之痛即便如何安慰,姑姑也不会挣开眼睛再看他一眼,长叹了一口气,还是轻声安慰道:“表哥,徐兆海跑得了今日,终于一日我们定会为姑姑报仇!表哥,你也要振作起来,姑姑也一定想要看到你亲手手刃仇人!”
元康深深低下头,仿佛要将自己包裹起来,寻求母亲温暖的庇护,但是除了浑身发颤的咄泣,他似乎也不知道怎么做了。
剧烈的痉挛和疼痛让他意识到母亲已经不在人世了!是啊,爷爷也不在了!这个世上就剩下自己了。
他似乎没有回避的余地了,终于他站直了身子,缓缓地将棺盖合起,挤出胸腔中最后一丝气息叫了声娘。
他郑重其事地在棂前拜了几拜,毅然决然地怅然离去。
沈陌忙跟了上去,问道:“表哥,姑姑的灵柩还在堂上,尚未入土为安,你要到哪里去?”
元康没有停下脚步,反而越走越快,说道:“我去问问我父亲!我要为我娘报仇!我要杀了徐兆海!”
沈陌一两步就赶不上了,他看朱震跟着,急促地叹了口气,放下心来,许多事情都是要自己去面对,尤其是父子之情。
直到半夜,沈陌坐在灯下才等到元康归来。
其实,元康去了元骧那里一趟,也没有什么线索,只是知道徐兆海武功超群,去年还将一掌击伤何万象,最后何万象不治身亡了。
元康对这个父亲,已经没有了任何情义,只是默默地听着他那无用的悔恨,这让他对这个父亲更加的蔑视和憎恶,可是世间如此无情,这般父亲恰好就是自己的。
不过,元骧进来接连失去了两个他曾经的女人,不论是不爱的,还是爱过的,都让他揪心不已。他见了元康,心生舔犊之情,将自己对徐兆海知道的事情,全部都说给元康听了。之后,他还是念了父子之情,心怀愧疚大方地说道:从今之后,元毅留给元康的抱一山庄以及名下各项财产、店铺和田产,他都不再染指。
元康能耐着心性还能坐在这里,便是对父亲问上一个问题,然后静静地听着,然后再问上一个问题,再静静地听着,除此之外,再没别的可说。话刚问完,元康便起身离去了,留下一声哀叹的余音。
沈陌见他坐在那里静静地发呆,他默默地热了汤药给元康端了过来,说道:“表哥,该喝药了!”
元康呆滞的神色没有一丝变化,端起药碗,便咕嘟咕嘟地仰头一饮而尽。
他的思绪将所有人都屏蔽在外,这世间仿佛并没有他关心的事情了。
沈陌从他笃定刚毅的神情中看到,他集中所有的精神正在思索一件事:如何报仇!
徐兆海武功之高,真是令人叹为观止!就沈陌短暂人生的见闻,恐怕出了师父和几位师叔,也没有几人是徐兆海的对手!
元康看着跳跃的小火苗,声音沉沉地说道:“陌儿,这杀母之仇我如何报?那背后的赵维庄,外公一定会替我将他杀了!我自是不用费心!可是徐兆海呢?一个游走四方的江湖人士!”
沈陌见元康用最是平淡的语气说是世上最是血腥的事,心中不禁一阵发寒,缓缓说道:“表哥,报仇之事,非一时之事!我和大哥一定会想办法!”
“不!我要亲手杀了徐兆海!”元康紧跟着沈陌的话音急促地说道,他将自己的决心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仿佛要将它刻进自己的每一寸肌肤。
沈陌叹了一口气,心道谈何容易呢?
元康的功夫还不如自己,只会一些简单的拳脚,还十分地不怎么样!估计遇到一些身强体壮的小毛贼都打不过吧!
沈陌没有打击这个从未出过门的表哥,只是陪着他,默默地等着他。
“嘭嘭嘭”敲门的声音将这悲哀的寂静打破,程道琛进了说道:“康少爷,小少爷,老爷请你们二位过去!有贵客要见康少爷!”
元康衣衫不整,沈陌忙叫张管家整理了仪容,拉着不想见任何人的元康到了大厅。
沈陌抬头一瞧,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坐在堂上正和父亲喝茶。
这长者,沈陌见过一面,去年和陆文茵、陆赞、元穆、沈嘉平几个到抱一山庄游玩时,循着琴音过去见到的那屈姓老人。而他身后的就是和元穆拼酒的屈本洛,他正笑嘻嘻地望着自己呢,仿佛在嘲笑着自己。
沈淮见沈陌愣愣地盯着长辈,连忙呵斥道:“不得无礼,见到师祖,还不快见礼!”
这老人姓屈,是啊!屈光,师祖!创立屈光剑的屈光师祖啊!
终南山屈光大隐于林,无门无派,武艺身兼数长,向来孤身一人,独自行走江湖,这屈本洛什么时候跟着的,也无人知晓。世人唯一知道的是屈光的三个弟子:大弟子杨羡,终年在终南山修行,仅仅收了沈陌一个弟子;二弟子姜讫被逐出师门,也是行踪鲜闻,收了孙庆云做徒弟;三弟子更是神秘不见踪影,名叫薛川。
沈陌听了犹如当头一棒,震得他忙躬身爬在地上说道:“师祖,师祖恕罪!当日……当日,沈陌等晚辈对师祖无礼!”
沈淮听他这么一说,转头疑惑地看着屈光。
屈光捋了捋白色的稀疏长须,呵呵地笑了起来,道:“好孩子,起来吧!那日小老儿见到小陌儿也是很高兴呢!”
沈陌忙爬了起来,乖巧地立在一旁。
屈光红光满面,精神矍铄,招呼着元康,道:“康儿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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