腾蛇有腾蛇的好处,他从不会杂七杂八乱想,让自己陷入两难的境地,一旦决定,那就不可能回头,既然决定帮助璇玑这方,浑身顿时轻松下来,蹲着说道:“这血雾看似完美无缺,其实很好破,弄点大风过来吹散就行。再不济,我用火来烧,烧它个三天三夜,就不信化不开!”
无支祁摇头道:“此事不急……哎,那臭女人的爪子还真厉害,抓得老子疼死了!我说,你刚才给她泼了什么?”
璇玑掏出几颗药丸,其色如墨,笑道:“这东西啦,少阳派自己炼的药丸,拉肚子啊,肠胃不适啊,吃它很有效的。平日都是给我们生吞的,如果化在水里,就和墨水一样,颜色难看味道也难闻。我也是突然想到的,她虽然会隐身,但可不是真的变没有了,不过是咱们看不到她的身子罢了。用有颜色的水泼上去,不就立即现形了吗?”
无支祁虽然疼得龇牙咧嘴,却也忍不住伸出大拇指赞道:“厉害!你原来也挺聪明,我还当你转世之后成了木头脑袋呢!”
说话间,神殿中仙乐依然不停,悠扬婉转,委实好听之极。无支祁叹道:“天帝老儿不知在里面享什么福呢,咱们却落得这般狼狈。”
忽然之间,那曲调陡然上升,变得激昂悲凉,众人都是一怔,只觉那编钟几乎是敲在心尖上,古琴铮然而响,铿铿数下,却是变徵之声,其凄凉苍茫之处,足可令人落泪。
无支祁喃喃道:“变徵是杀音。这般激烈,只怕升不到羽调便要破开!不祥啊。”
说罢转头看那血雾,脸色微微一变,道:“不好,果然是杀音!”
那些团团围簇的血雾在蠕蠕而动,朝他们所处的悬崖边上袭来,他们若不现在出手,下场只有两个,一个是跳下悬崖,一个便是被那血雾腐蚀成一滩血水。
无支祁咬牙起身,将策海钩紧紧攥在手里,手心满是汗。
他这一挥下去,开明门也要破碎,更不用提后面的诸神了,纵然能破开血雾,那也等于杀戒大开,真要和天界作对到底了,璇玑要找天帝好好谈,便成奢望。是非成败,只在策海钩一钩之间。
眼看那血雾弥漫而上,离他们不到一丈的距离,无支祁咬了咬牙,抬手便要将策海钩挥出——那一挥,便要是惊天动地。
他的手腕突然被人抓住,回头一看,璇玑对他缓缓摇头。
她上前一步,朗声道:“我是褚璇玑!求见天帝一面!绝无谋反逆上之心,万望通融!”
血雾还在向前弥漫,没有人答话,神殿里变徵之音铮然悲怆,仿佛乱云汹涌,要将他们三人吞没其中。
第十九章 诸神降临(六)
“废话什么!上啦!”腾蛇当即便要放火去烧,最后被天帝老爷子抓起来乱刀砍死,也好过被血雾闷死。化成血水是什么死法?他才不稀罕!
璇玑死死抓住他,低声道:“让我再试试!”
她不想就这样放弃。杀人是多么容易的事情,一剑下去,血肉横飞,一了百了。可是一路过来,紫狐死了,司凤不见了,柳意欢也离开了,少阳派诸人还在山上快快乐乐地生活——都是同伴,她不能因为自己的冲动,就将所有至亲之人推入火坑,遭受连坐,一个亭奴已经够了。
杀人只是最简单的处世方法,也是她曾经的真理,如今她要抛弃过去的一切。
老天可会给她机会?
她单膝跪下,朗声道:“褚璇玑求见天帝!”
没人回答她,血雾缓缓前进,眼看就要触及她的鼻尖。三人面上都是汗水,近乎窒息地听着遥远的仙乐。
变徵之声,那琵琶犹如落地的玉珠,叮叮咚咚,一线往上攀升,好似一缕淡渺的青烟,袅袅升上天际。无支祁凝神去听,只觉那悲怆之音像一根钢针扎在脑中,动弹不得。
霎时间,编钟,竹笛,古琴……尽数奏响,像是攀至天尽头的海浪终于落下,变徵之声陡然破开,回归徵调。无支祁大叫一声,卡在脑中的那根钢针好像也被人一下拔去,痛快的感觉无法言喻。
血雾在璇玑面前陡然分开,裂出一条大道,门前有一人温言道:“三位请进,天帝等候多时。”
三人心中狂喜,一股脑全瘫在地上,摸摸背后,汗水都把衣服给浸透了。互相对望,只觉每个人脸上都面无人色,却又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喜悦。腾蛇声音有些颤抖:“走……走,进去吧!”
璇玑点了点头,扶着无支祁,三人并肩,慢慢走进开明门,只见诸神秩序井然地分站两边,正对面站着一个白衣少年,丰神俊朗,眉间一点金印。观其年纪,也不过十三四,然而目光灼灼,极为有神,璇玑竟有些不敢与他直视,看了一眼,便自然而然垂头,扫过他的衣服,忽见他左手袖子空空荡荡,这样一个俊美的少年,竟然没有左手。
腾蛇一见到他,便脸色苍白,怔了半晌,才跪下叩首,低声道:“参见白帝。”
无支祁倒还好,他见过白帝,当时已经惊讶过了,于是他拱了拱手,当作行礼。璇玑却吃惊得下巴险些掉下来,她想破头也想不到白帝是个小小少年,瞪着他,完全不晓得该说什么。
白帝并不在意她的失态,只微微一笑,犹如春风拂过,说道:“将军又回来了,寡人十分欢喜。”
腾蛇见璇玑呆呆的没一点反应,气急败坏之下在她腿上推了一把。璇玑如梦初醒,赶紧点头道:“你……你好!”
这是什么狗屁行礼!腾蛇简直郁闷得要吐血,生怕白帝一个发怒,把他们再丢出去。
白帝却并不在意,温言道:“前尘往事,将军可还记得?”
他指的是什么前尘往事?璇玑茫然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最后才道:“有些能记得,有些……记不得。”
白帝微微颔首,却不再问,只看向无支祁,笑道:“千年不见,无支祁也变了不少,温柔多了。”
无支祁一听到这种温柔的语调便要起鸡皮疙瘩,当即苦笑起来:“白帝先生,您老莫要语含嘲笑,猴子我不通文墨,不懂你们那套文绉绉的东西。有话痛快点说出来,要打要杀,悉听尊便就是!”
白帝含笑道:“还是那么多疑,但你开始会说好听话了。任我们打杀,是真心话吗?”
无支祁摆手道:“慢!我丑话说在前头,我们这次来,是说理的,本来也不想打架。那些神巫杀了我的……好朋友,我已经替她报了仇。人是我杀的,和这丫头这小子没半点关系,你们要显摆天界的威风,冲我来就行,别把人家小姑娘的丈夫抓走,使那种下三滥的法子。”
旁边的诸位神仙连声喝止,都觉得他这么多年过去,狂态丝毫不减,在白帝面前也敢胡言乱语。无支祁白眼一翻,道:“怎么,我说错了吗?”
白帝笑道:“一回事归一回事,不要混为一谈。你将神巫居住的山头毁去,再加上之前偷走神器、擅自逃离阴间的罪,要杀你也容易的很。神巫失手杀了那狐妖,则是另外一回事,究其根本,还是你们擅闯昆仑山引起的。”
无支祁把眼睛一瞪,道:“天界好大的威风!说定罪就定罪,连个辩白的机会也不给人家,难道就白白被你们拷了去关起来?这是什么道理!”
白帝当真好涵养,半点恼怒都没有,温言细语地说道:“你说得也有道理,但辩白的方法有很多,你们偏偏选择了最笨的那种。不过,事到如今,也无所谓了。”他望向璇玑,躬身道:“天帝在偏殿中等候,请将军随寡人前去。”
璇玑“哦”了一声,迈开步子便要随他走,忽见腾蛇和无支祁都留在原地,她急忙停住,道:“等……等一下,我想和朋友们一起去,不行吗?”
白帝头也不回,淡道:“天帝只见将军一人,那二人已成谋逆,立即会拿下投入天牢。”
什么?!三人都是大吃一惊,站在两旁的诸神一拥而上,将两人围在中间,腾蛇叫道:“白帝殿下!这算什么!”白帝淡道:“寡人已给过你机会,没有把握住是谁的错?”腾蛇哑口无言,白帝宽大的袖袍微微一振:“拿下!”
哗啦啦,诸神纷纷抽出兵刃,对准了中心二人,只待他们有任何异动,便乱刀砍死在这里。由于事出突然,连无支祁也没有想到说动手就动手,一下子失了先机,也只有僵在那里无法动弹。沉重的兵器压在两人身上,饶是腾蛇骁勇,无支祁悍猛,也被压得半跪在地。
无支祁攥着策海钩,支撑着重量,以免被他们压得趴在地上,那才叫一个糟糕。他笑道:“每次都是这样!连着两次啦,老子刚想把东西还给你们,你们就来个先下手为强。很好!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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