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垠丘十八岁高考失利,成绩勉勉强强上了轻工学院的电气工程系。关于他是天才的说法慢慢就销声匿迹。他住校,和三个男生住一个宿舍间。大家打完篮球,一起脱光了冲进澡堂冲澡,夏天就穿条大裤衩在宿舍里走来走去。王垠丘会和他们一起趴在走廊栏杆上冲底下刚出澡堂的女同学吹口哨,或是帮着哪个舍友去送情书。他很努力地假装着某种“正常”。后来听说他是同性恋者,据说有当时的舍友觉得很后怕很恶心。
王垠丘说,那四年里,最觉得可怕和恶心的人肯定是他自己。他是要忍着巨大的恶心装出那副样子,只是希望不要恶心到别人。
他呆望着坐在面前的导演,忽然说起,有一年他陪齐满米去看一位中医。中医住在远山里,他们跋山涉水过去,中医馆靠山,是座很旧的木房子。厅堂里昏暗,透过窗格照进来的光里能看见绒毛般小小的灰尘。王垠丘望着医馆柜台上放着的几个浸满琥珀色液体的大玻璃罐。里边都凝放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他问中医,那里面是什么。
老中医睁着像看不见的眼睛,小声说:“妹妹。”
王垠丘以为自己没听清,又问了一遍。老中医的声音在寂寂的厅堂里重复:“妹妹。”
王垠丘现在想来,觉得那可能是当地的某种方言,他不知道是什么字形。但他那时呆望着那几只巨大的琥珀色玻璃罐,觉得那很像自己过往人生的某种隐喻。凝滞在玻璃罐中无法流动也无法逃脱的一团物体。
其实他想过,如果没有齐满米出现,五十三岁的时候,他就是阿福。
王垠丘说:“确实是碰到他之后,我发觉其实我的手臂还可以拿来拥抱别人。”
1997年的6月底,天气燠热。来接亲的桑塔纳2000摇摇晃晃停在婚庆公司门口。厅堂里的人还在手忙脚乱地帮新娘子戴耳环、涂口红。王垠丘从后座下车,看了眼手表,抬头望着对过的街铺。
林巧儿在厅堂里喊:“来了!接一下。”
王垠丘转头,他的新娘拎着拖地婚纱裙,踩着银色的小高跟蹒跚着走出来。王垠丘左手拿着一把红玫瑰和满天星交杂的捧花。他把捧花伸过去,新娘要拿的时候,一个踉跄差点滑倒。王垠丘接住他,干脆把他抱起来抱进了汽车后座。
街头路过的小孩子尖叫着拍着车窗来要喜糖。车子徐徐启动,新娘抱着捧花朝王垠丘傻乎乎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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