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旁道,首当其中便是外戚,家天下的时代,血缘才是最亲密的政治关系,皇帝提携老婆父兄、自己的亲舅舅,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所以窦婴、田蚡能做丞相,哪怕是凭借着战功被封大将军的卫青,前期也是靠着外戚的身份从奴隶中翻了身。
其次,便是更加有名的从龙之功,打天下的手下、皇帝做太子时的旧人,做为皇帝的心腹,自然能够越级提升,平步青云。以上两种,算是最为常见的情况,可惜韩盈都用不了,好在除了它们外,还有一种较为少见,却也能被官僚们接受的情况,既,在玄学层面,为皇帝统治的合法性提供合理证明。
汉朝对迷信的热衷,并非从董仲舒的天人感应开始,而是要追溯道刘邦时期,当时的刘邦面临着一个极为严重的问题——既然他能在乱世举兵反抗秦朝当皇帝,那异姓的诸侯也可以在汉国生乱之时,进攻汉国杀了刘家人当皇帝。
面对这样的危机,刘邦连同大臣提出了天命的概念,并编造了大量的证据去证实它,用来洗脑平民和诸侯王不要造反,而往后的惠帝、文帝论证自身统治合法性,乃至景帝改立太子的时候,都用过相同的手段。
这些手段中,有些看起来一眼假,诸如与龙交合,梦日而生,连陈胜吴广这样的农民起义前都会伪造篝火狐鸣,不见得大众分不出来前者的漏洞之处,但如相面这种,有一定逻辑和准确性,真能预言一部分人未来命运的能力,便让人开始半信半疑,而某些非常人所能做到的事情,就真能唬住不少人。
比如刘邦的人生,他起义时已经年近百半,在旁人眼中没两年就要死的人,结果短短四年的时间就领兵打下了天下,从一介布衣成了皇帝,这种前无古人的事迹,谁看了不心里嘀咕对方真的有什么‘天命’在身上呢?
而韩盈不足二十岁的年纪,既知水文,又懂农畜,还已经立书著作,在旁人眼里看起来,也是有点奇异在身上的。
刘彻将她放在往祥瑞分类,很合乎朝中大臣的认知,只要封的不过分,都不会太当回事。
只不过,刘彻认为的不过分,和朝中大臣认知的不过分肯定是两回事。
“黄河决堤,十六郡乃至朝中不知多少人打算滞财役贫,收拢田地,韩婴之策,救了这十六郡的黎民,却也是绝了他们的财路,若是此策朝中大臣都知晓,那做起来的结果,怕是比马邑埋伏的结果还要差。”
说此话的刘彻心中不由得生了火气,偏偏面对现实,他也得低头,压下愤怒,他继续说道:
“好在这些事情分开做,不联系在一起,也能瞒过朝臣,只是这样一来,能与外界论韩婴之功的,也就这农畜经,单它的话,朕担忧仍不能服众。”
昔日刘邦曾经与大臣们约定,非刘氏不可封王,非功者不可封侯,韩盈如今不过是五大夫,在二十爵位中是第九位,不说有食邑的亭侯,就最低的关内侯,也是十九位,十连跳,哪怕有许负的前例在,肯定还是要有人撕一撕这献农畜经的功劳能不能封侯。
利益在前,有人眼红很正常,不过,这将自身做为论证皇帝是天子,受天眷顾的存在,依靠除了自身的奇异性,最重要的是皇权,尤其是皇帝本人的认可,反过来说,封的不只是韩盈,是皇帝,她拿出来的是农畜经这种利国利民的好物,又不是诱哄皇帝寻仙炼丹,不赞同此事的人,其心可诛!
可惜这样的话,桑弘羊只能在自己心里想,说出来那就是挑拨君臣关系的佞臣贼子,承受不起朝中大臣集火的他只能做出一副无奈的表情,道:
“韩婴身为女子,若无侯爵护身,那特职于她也不过是一句空谈,况且如今正需要些振奋士气的好事。”
说到这里,桑弘羊停顿了一下,还是忍不住上了点眼药:
“有鸣雌亭侯在前,想来愿国家安定者,大多会赞同封韩婴为侯吧。”
赞同的愿意让国家安定,不赞同的呢?岂不是就是乱臣贼子了。
“你倒是促狭!”明白潜台词的刘彻冷哼一声,桑弘羊的话也的确给他了提醒,正好可以拿此事做个试探,辩辩朝中之人的忠奸,而除了封侯外……
刘彻思索着刚才囫囵吞枣看过的文章,继续问道:
“朕已有打算,此事你不必插手,倒是那韩婴,身体如何?能否经得起舟车劳顿?”
舟车劳顿?
桑弘羊迟疑了片刻,回道:“三年前见她时,和寻常妇人差不了多少,如今身体如何,臣也说不上来,倒是今年有从宛安县压送瓷器的输官,听他说韩婴身高七尺三寸有余,这比不少男子都高,着实令臣不敢相信。”
“竟过了七尺有余?这可当真是奇异了!”刘彻脸上多了几分惊讶,随即又变成了喜悦:
“如此体格正好!这黄河决堤之事涉及那么多郡,她不来一趟长安,如何与各郡协调粮、迁民出郡?既然能撑得住,便让她来长安谢恩吧。”
六月赶路,赶回去的时间说不定正好是八九月的三伏天,桑弘羊想想就觉着要命,可事情也的确如刘彻说的那样,涉及多郡的安排她不来参与组织,只在山阳郡等人过去,那中间肯定会因为沟通不足出无数问题,指不定会死多少人。
而且,侯与侯之间的区别也是天上地下,靠祥瑞封侯,终归比不得军功封侯有实力,受人尊敬,十六郡中也不是没别的侯爵,她要是想行事,同样跑不了来这一趟,没天子荣宠,让旁人认为她是代天子行事,特职有个屁用!
想握权,哪里是容易的事情?
桑弘羊的想法,刘彻也清楚,基于他手头没有合适人做她上司的缘故,韩盈是肯定要来这一趟的,而除了以上的必要原因,他其实还有一点小心思。
将目光放在韩盈所写的奏书上,刘彻的眸子突然幽暗起来。
他不知韩盈到底有没有过仙人授书,但她写的东西和过往所学的完全不同,角度极为新颖,只是不知是年龄尚小,看的还不透彻,还是因为有些话不能写于纸上,以免落人口舌,所以才写的有些浅显,看起来如隔靴挠痒呢?
不管怎么样,等人到了,他必能问出来自己想知道的内容。
既然确定想要给韩盈封侯,并将人召至长安,刘彻便让桑弘羊退下,自己思索起来怎么做成它。
思量许久,刘彻命人重新临摹了韩盈奏书中关于黄河部分的图纸,而后传来了御史大夫韩安国,大夫主父偃,以及以善机辩闻名的东方朔。
将农畜经,宛安这些年的亩产增长数字都给他们看过后,刘彻不慌不忙的以桑弘羊提出的理由,说要给韩盈封侯,问问他们的意见。
看着手中的纸张,被叫过来的三个人只觉着压力极大。
这哪里是询问他们的意见,分明是想让他们为了韩盈封侯之事冲锋陷阵!
清楚这件事难度的三人谁都没有说话,可面对皇帝,谁都不能继续拖下去。
三人中身份最高的韩安国深吸一口气,心里面只想骂人。
如今朝堂之上的旧臣,正借着黄河决堤乃上天降灾之事攻击儒生,用此等名义给韩盈封侯,无疑是直接堵死了上天降灾这竿大旗,旧臣们定然会全力阻止,他这时候迎上去,火力直接冲着他来,偏偏他还不能拒绝,因为旧臣们以上天降灾所指的是诱歼匈奴失败,皇帝决策出问题,他这个带军的大将难道一点问题都没有?
真让旧臣们嬴了,那他也好不到哪里去,韩安国除了赞同,别无他法。
在刘彻生出不耐烦之前,韩安国开口道:
“此书于国大利,又有鸣雌亭侯在前,韩婴封侯,是为恩泽天下之举,陛下圣明!”
韩安国说完,见刘彻露出笑意,便明白自己是说对了,可想想自己接下来要面对的人,又觉着头皮发麻,他赶紧又说道:
“说起来,橘生淮南为橘,生淮北则为枳,此书甚好,可其用处多在淮北一代,汉国疆土广阔,各地作物各有区别,此书恐不足为用,这韩婴既在书中写清所研之法,何不在各地设人仿其所为?”闻言主父偃微微转头看向了韩安国。
三人之中唯他地位最高此事肯定是他打头阵局势极为不利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他便已经想到了以此拉拢人的办法。
韩盈献书有功劳旁的人献书总不会什么都没有而韩盈封的越高他们得的也不会低东南西北怎么都能再写四份农经想吃这块肉的自然愿意同意韩盈封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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