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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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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看来,邱临本质不过是个承担不了现实的懦夫,甚至连孝子到底是不是真的都很让人怀疑,颇有一种后世老人活着时不管不问,老人死后大操大办表演的痕迹,如今是真相被拆穿后的结果,可若是没拆穿呢?

那他可就是名利双收了,如此孝顺,不畏强权的名声,农令说不定都不用竞争了,听到的上司直接给,韩盈这边也得给补偿啊,至于会因此而死的女医,被牵连的她,和他有什么关系了呢?活该死呗。

可症方的价值极高,早就有人在市中高价求购抄阅,哪会有傻子在这么不对等的付出之后还会杀人?而且,他们闾里中被女医诊治过的也不在少数,有些还接受过孟悠的指检,其脏的程度比被呕到身上恶心无数倍,那人怎么没死?

所以,要么是邱临打着谋利的主意,要么就是他真的蠢愚固执,又没脑子到了难以言说的地步,现在死了,也当真是活该。

这些人还在感慨他罪不至死,说什么孝子,当真是可笑至极。

韩盈看不惯,可人终究是已经死了,而且在世人眼中,他是超额偿还了代价,那她最好不要多说,当然,还可以做点事情,争取利益最大化。

医生嘛,总是要讲个仁心的。

反正有能耐的都死了,给邹乐这个普通妇人争取个好点的待遇,也是很不错的善举嘛。

这么想着,韩盈脸上也多了几分同情,她做出副迟疑的表情,又等了会儿,方才开口:

“此事非邱临之过,一片孝心,奈何遇上邱鲤这等恶子,唉,人已去,无可复生,这留下的稚子又有何辜?我听说最小的才六岁,就要承丧父之痛,日后也无人教养,这……”

邱临的无辜和自杀,很好的引发了众人的同情,这个时代,没有父亲养育的孩子,运气好是为奴为仆,运气不好,就是等死,一个孝子的孩子,怎么能沦落到这样的境地?

大司农不知邱临的家境如何,但他很快意识到自己可以借助此事,给司农府已经乌黑的形象洗白一份,他沉吟片刻,道:

“正是如此,这邱临可还有大些的子嗣?若是到了年纪,可来司农府中一试八体书录,若是能过,那便继续任父亲之职吧。”

“邱临长子今年不过十六,还未到为吏的年岁。”

说是要试,可邱临的子嗣只要不是废的太离谱,那基本上是可以过的,可惜秦右平知晓邱临的家境,回答过后,面上不由得多了些遗憾:

“只有他一人,也难以抚育底下的弟妹啊。”

“我觉着,此罪在邱鲤一人。”

听懂秦右平潜台词,韩盈继续做起来捧哏递台阶:

“邹乐不过是后宅妇人,哪里能敌得过邱鲤的鬼魅心肠?如今邱临已去,总不能再让稚子失母,张延尉,念在邱临和稚子的份上,宽恕她些吧。”

法理的本质,除了维护统治阶层的利益外,还有一点,是更好的稳固社会秩序,这里面涉及的范围极多,不过其中有个小的主攻范围,便是维持家庭的运转,古今一些法律思维一脉相承,后世都会有在需要照顾孩子的情况下,对母亲父亲的犯罪进行轻判,也是如今就有的‘传统’。

尤其是此刻又有韩盈这个‘苦主’主动请求,张汤自然松口,他沉思片刻,道:

“就罚她在每月一旬在闾里舂米,舂三年以儆效尤,再者,邱老翁之死乃□□之故,这八金便与他家赔偿,聊以度日,如何?”

这是确确实实的善举了。

八金,就邱家剩下的这点人数,吃穿个五年都不成问题,而相较于很大可能致死(当场被打死,或者是后期因伤口面积太大感染而死),甚至就算是活下来也有可能残废的鞭笞,每月只罚十天的舂米顶多只是累点儿,更何况还是在闾里,也就是自己的家周围,连路上的时间也给省了不说,乡里乡亲的,哪会像外面的婿吏那样,拿鞭子逼着人一刻不停,动作稍有迟疑就抽上来,半点喘息空隙都不会给呢。

邱临的孝名,再加上大司农亲口许诺邱临的长子,可以去司农府试吏,这么一层可以东山再起的未来,量旁人也不敢欺辱这家孤儿寡母。

韩盈微微笑道:“但凭张廷尉判罚。”

还抱着丈夫尸体哭泣的邹乐,不知何时已经渐渐止住了哭声,她不敢抬头,嘴唇却不停的上下碰着,低声呢喃,如果凑近,能够清晰的听见四个字。

好人。

谢谢。

即便是相处了十几年的夫妻,邹乐对邱临仍旧没有多大的感情,五日不得一见,孝道外包下,两个人不过是上下级的关系,或者说,偶尔在一张床上睡觉的陌生人,而邱临对她的行径算不上多好,会安抚,可遇到生气事情时,也不介意来上几拳。

尤其是最近几年,需要她照顾摸邱老翁对邱临的态度越来越好,而多年以来终于得到父爱的他更加上心,邹乐稍有不对,便是言语指责,若是哪里做的不行,可就要挨打了。

不然,邹乐何至于如此害怕邱临会质问父亲的死因?以至于被邱鲤说动?

刚才那么撕心裂肺的痛哭,与其说是哭他,倒不如说是在哭自己未来惨淡的命运,而现在又有了活路,眼泪自然便开始停止,好在她也明白世道对妇人的要求,没露出什么喜色,只是低垂着头,抱紧了丈夫尸体。

真好啊,你们三个都死了呢。

第322章 境界不同

“混账!此等不孝不忠不义之徒,怎能只判一个枭首!”

上午闻人甫弹劾,下午申时半,张汤就结案将此事奏报了上来,看过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刘彻生出了极大的气:

“需以碟刑判之!”

碟刑,是切断四肢后再将人处死的方式,是往后凌迟的起源,比起来直接割头痛苦程度简直不是一个量级。

‘孝’是西汉,或者说整个华夏封建社会运转的底层逻辑,为了维护它,法律便开始有了极为明显的偏向,如果没有血缘,一个人误杀另一人甚至不需要偿命,可若是子杀父,那便是可以和谋逆等同,十恶不赦的大罪,皇帝升级死刑量级并不奇怪,但为何会这么发怒呢?

韩盈略微沉吟,突然明白了问题在那儿。

和旁的皇帝在做太子时,因为自身年岁渐长,而皇帝逐渐衰老,因为丧失权威变得极为猜忌躁怒,只能夹着尾巴战战兢兢生存不同,她面前的这位皇帝,被立太子时年岁不大,而景帝的身体又日渐衰老,已经确定没几年好活。

局势使得景帝没空猜忌,反而恨不得手把手将自己所会的帝王之道全教导刘彻,走的不早也不晚不说,后面还有个压制他六年的窦太后对比,那对亲爹景帝的感情可不是一般的深厚。

有这层感情在,刘彻很难不对邱鲤的弑父的举措感到愤怒,而除了这点,可能还有更加隐秘恐惧心态——他也已经做父亲了。

有些人在用一些不当手段‘教育’孩子的时候,若是被年轻外人指责,常常会说一句‘等你当了父母就知道了’的话,有些情况下,并不是养儿方知父母恩,而是在家庭的权力游戏中,只有做了父母,才会明白自己的权力要如何从孩子身上体现,进而转变态度去维护那些传统。

虽然做为皇帝,刘彻已经不需要再从儿子身上寻找权力,但以孝为逻辑的服从,仍是非常好用的手段,权力的争夺永远是血腥的,赵武灵王的沙丘之变没有过去太久,至今太子都不能染指兵权,正是为了防止太子为了谋取大位活活饿死父亲。

想到这里,韩盈微微低垂下了眼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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