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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做情报的本就该如此,贺九阳自己也是一样。但今日再见那陌生又熟悉的感觉, 他还是产生了一丝极浅淡的欢欣。

这不该是身为东一应有的反应。

贺九阳收回目光,神情不辨喜怒:“山姜,你越过了作为鸦雀的本分。”

他的声音冷淡, 张口就是定罪, 若放在以往女人定会立刻反讽回来,然而今日山姜却只是平静承认:“是,我越过了。”

浓重的墨色将她包裹, 今夜没有月光。

廊檐下挂着的灯随风摇荡, 山姜的视线落在目所能及的最远一盏灯上,“贺九阳,你还记得我们爬上东一东二位置时,上一个主人说的话么?”

没有等男人回答,她自顾自补充:“他说, ‘东一之责, 过于重大, 不忍女子为之操劳辛苦, 愁坏美人颜。不如交予男子,山姜你位于第二, 无此辛苦又地位尊崇,岂不快哉?’。”

“......”贺九阳沉默。

良久,他方道:“坦白讲,我知你所苦。可世俗予男子的便利身份、高人一等,是我生来所有,我缘何要放弃?”

他回眸,两双视线在空中相接。

山姜定定盯着那副相熟二十多年的容颜,倏然笑意更浓。

“贺九阳...”她道,“我前半生所遇见的男人,你最为坦诚,也最为无畏。”

贺九阳神色不改:“所以我是东一。”

山姜转开目光,“是,所以你是东一。”

她语气悠悠:“闻人先主逝世到而今的主人继位,鸦雀百年间的主人和统领都是男人。我曾经想,如果没有一早证明女人在获取情报上的有用之处,是否鸦雀现今已看不见女人的影子了?”

贺九阳不赞同:“现今的元一和乾一都是女人。”

“是。”山姜爽快应下,“可她们为何成为首一,我们都很清楚,不是么?”

那两个人...贺九阳眉头皱得更深。

乾一是因为乾二拒不上位,而元一...那可真是个疯子,一个上任主人没来得及处理的疯子。

山姜不用看也知晓身边男人的神情,她好心情的拨动尾指上的指环,继续道:“所以啊,我们而今的主人想建立一个新世道,贺九阳,我听见了我心的声音。”

男人停住脚步,转身注视着女人。

山姜微微仰头与他对视,一字一顿:“我想在新的世道建立功勋没错,可我向南婆神起誓,此世唯有鸦雀一个主人,若违誓言,神魂俱灭、不得好死。”

南婆神是夷地世世代代信仰的神明。

贺九阳被那双眼睛烫得几乎无法呼吸。

他终究在这场对峙中败下阵来。

“主人已经同意,我本就无权置喙。山姜,”

贺九阳道,“我们是同袍,是朋友,所以我祝你得偿所愿。”

“多谢。”山姜露出了今日真正的笑颜。

贺九阳展眉:“只是你应当明白,此事之后有些东西你就不便接手了,届时我会禀明主人另择人选。”

山姜颔首:“我明白。”

“那,”贺九阳淡淡笑,“一切顺遂。”

同行到前院,两人已到了分别的地方,只因话未说完,所以站在沉沉暮色里继续今日这最后的相伴时光。

贺九阳看着身前人,余光又瞥见方才行过、灯影晃荡的长廊,忽觉此刻和此生竟如此相像。

他与山姜在鸦雀中亦同行,长近三十年,没有因为生死分别,却也在今日之后,会转身走向不同的地方。

这条有隐约灯光然更多是昏暗的长廊,和他们的前半生何其相像。

道别的话将欲出口,贺九阳忽听女人道:“九阳,你与主人接触最多,可有猜到她的意图...作为修士却干涉人世政局?”

“......”

贺九阳清楚,一般情况下,这个问题无论他知不知晓都不应回答,可他听懂了女人话外的意思。

略一思忖,贺九阳还是选择作答:“主人让你寻人,除了寻常匠人老农,不还有某些...下阶修士?”

他的声音湮没在风里:“还在徐州时,夫人种的菊花在寒冬腊月亦可盛开。我们是否猜到并不重要,夫人猜到了吗?”

庭中落完树叶的枝桠刷刷,狂风一路卷过去,吹进不见分寸光亮的漆黑墨色之中。

......

二十多天后,沈缜收到了山姜探查完毕的消息。

她坐在窗下,借着光看对方整理书写好的折子,越看越觉得...不愧是仇恨值拉满的男主,天上飞过一只鸟恐怕都想害他。

中原人喜欢四、九、十、十八、三十六、四十九这样的数字,排什么东西都爱好冠以“四大”“前十”这样的前缀。而为了具象形容北国,他们把草原上真数得上和为凑数强行拉来的三十六个部落称之为“燕京三十六族”。

现下,这燕京三十六族有十六个都参与了此次刺杀耶律纵的行动。

......嗯,怎么说,男主果然是男主,排面够大。

心里捋了下这件事情,从一场冬狩宴的意外查出背后千丝万缕的干系,继而推出这个针对耶律纵的预谋,山姜可谓是做得非常漂亮。

所以......飞鸟sk

沈缜放下折子,看向执意不肯坐于是立在一旁的女人,“很不错。作为勉励,你有想要的东西么?”

“属下不敢!”山姜立即低头。

沈缜挑了挑眉,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再继续下去。

她捡起一旁的暖手炉抱到怀里,慢慢开口:“去安排,把那箭上的毒药换成蛊虫。”

山姜一愣,思绪还没有跟上,身体已下意识接住抛来的一只琉璃瓶。

瓶子只有巴掌大,里面流淌着黑红的黏液。

“这...”

是蛊虫?

山姜身为武者,眼睛的敏锐自与普通人不一样,然而她细看之下,也没有在这黏液里看出什么虫来,且她身为夷族人,竟对这般模样的蛊虫闻所未闻。

若是这般的虫进了人的身体...山姜后背一僵。

似是看出了她的疑惑,上首之人解释:“这黏液就是蛊虫。”

沈缜道:“此事便交予你,将射杀耶律纵箭上的毒换成此虫。”

压下心中的微波,山姜应:“是。”

她刚应答完,门被叩响,屋外传来贺九阳的声音:“主人,无忧公主来访。”

哦?

沈缜扬唇:“还真是巧。”

她先前就令人送了口信给宋昭华,言明她现在的身份和住处,让其择机一会。没想到前脚山姜刚带来耶律纵要被刺杀的消息,后脚宋昭华就来了。

“走吧。”沈缜下榻,“她应该要先见王家女郎。”

“是。”

山姜跟在女人身后,随她出门,听她令贺九阳将公主带去左厢房,然后跟在轮椅后先去向目的地。

如沈缜所言,宋昭华最首要的事确实是探望王明淑。

一进到厢房,见得好友消瘦的模样,她之前苦苦撑着的坚硬态度就一点一点碎了开,眼眸里盛上摇摇欲坠的泪意。

王明淑惊喜又意外,她握住宋昭华的手,却先看向了沈缜,“沈映光?”

沈缜弯眸:“你们聊罢。”

她与原本也来左厢房看望贵女们的丛绻对视一眼,一同出门。

而在她们房门关上的一瞬,宋昭华顺着自家好友的视线瞥向消失的轮椅,再扫过对方的神情,面上不动声色,心头却是狠狠一颤。

那厢,丛绻推着沈缜到院里的石桌旁。

今日天气正好,暖洋洋的阳光洒在未化的雪上,四周光线极明,让人不自觉心神舒畅。

丛绻用手帕推开石凳上积的雪,在沈缜身旁坐下。

她闭眼偏头,靠在沈缜肩上,轻声道:“阿缜真讨人欢心。”

沈缜失笑。

她塌下肩膀,尽可能让对方靠得舒适,一边温和答:“那绻绻呢?有没有欢心?”

丛绻柔声微嗔:“阿缜明知故问?”

......等了须臾,没有等到回答,丛绻正欲睁眼,却感觉手被捏着覆上了柔软的胸口——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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