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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缜默了默:“何岸一早的打算是否就是如此?”
“想来应该是。”魏清妙那只独眼冷了两分,语气嘲讽,“毕竟我非有仙缘,是因人骨剑才得修行。若入了杀伐道,恐怕道行大成之日,就是一把不世凶兵。那时,他杀我再以我铸剑有理有据,一本万利。”
沈缜若有所思:“魏道友还记得你的父皇自焚推你出去之时,说的那句话么?”
魏清妙答:“前辈指那句‘天人说我身负机缘’?”
沈缜眉梢微挑:“道友想到了?”
“......想到了。”魏清妙语气艰涩,垂下眼帘,整个人身上的煞气和死意深浓,“这段日子,想当年想了很多次,总会想到的。”
那月光明澈,拢在她身上一派温润意象,可她只觉骨冰髓寒。
为什么?为什么父皇会知晓她身负机缘、会说有天人所说?
后来的事实证明,她所谓的机缘是一场利欲熏心的欺瞒,当时欣慰、以为自己女儿在南月灭后仍有归处的父皇不会知道这是一场欺瞒。那提前告知父皇“机缘”的是谁?何岸?他告诉父皇这些的用意是何?再往深处想,南月国灭...南月真的就该在那时候灭吗?
一个怀疑的种子种下,无数的怀疑之花便遍地绽开。
诚然,有先例警戒,且众多眼睛盯着,直接干涉南月国运不太可能,但只要想,多的是办法做点什么。
南月会亡国谁都看得出来,但什么时候亡却不是定数。推一把,倒塌更快;捞一把,挽大厦回升半点。
身份是一国公主的人骨剑,无论那国式微与否,其拜入仙门,哪里好得过无母无父、甚至真实身份还要隐于人前的孤女呢?
......何岸等人,在南月灭国中有没有推动?昔年拦截魏清妙崔寒烟出逃的太阿门其他长老,又是怎样的存在?而十峰中未参与劫杀拦截的另三峰峰主,是否知道?
可...哪怕捋清楚了一切,存在千年的仙道魁首,根深叶茂,是她们能应对的吗?
两人对视,在彼此眼中看见了同样的问题。
沈缜移开视线,转头看向那巨大的圆月。
若放在半个多月前、若没有遇见赫连归城,她肯定会像告诉丛绻的那样徐徐图之,也肯定不会说走就走即刻冒险试着引出崔寒烟。
她会以在太阿门中的丛绻为切入点,慢慢摸清太阿门的势力布置,再慢慢布局逐个瓦解,同时接触仙门其它势力,内外兼攻、伺机破之。在这个过程中第一步要做的是救出崔寒烟,但怎样救、何时救还有待考量,总要找一个能图谋更大利益的时间点......
可现在,一切徐徐图之的计划都不行了。
她没有时间了。
如果说救崔寒烟是收割林夜北气运值顺带可完成的事情,那么对付太阿门实则并不是她短时间里需要考虑的问题。
为什么要对付?她并没有和太阿门结仇。就因听了魏清妙之事心有怜悯便给自己树一个庞大厉害的敌人,非她会为。
可是...可是她没有时间了,她或许会死于即将到来的“剥夺灵器”中,如若放任了太阿门,那会不会...会不会丛绻......
一棵根子上已经坏了的老树总有一天会倒塌,但倒塌之时,依附于大树的诸多生物难免会受到牵连,而潜力值那样高的丛绻...始终难令人心安。
她不心安。
然而......沈缜眸光悠远。
赫连归城那日说的话一句一句打在她心底,她费神敛去这腔神思,看魏清妙,意有所指:“魏道友,先前还有话未说完。”
魏清妙愣,随即反应过来,笑一声:“做下放弃报仇的决定非一夕之事,那些年人世所见多多少少都有促成。晚辈记不太清了,但刚刚想起了一件。”
她神色放空,仿若沉浸回了当年——
“那是一年洪灾后,我去的地方起了疫病。
“有一位游方的医师也来到此地,她日日与病患们待在一起,把脉熬药、不眠不休欲找到救人的办法。功夫不负有心人,一个多月后她终于写出了方子,并以这方子救了上百人的命。
“但在疫病渐好之时,那地大户家的少爷想娶这医师入门,医师不从,大户便强行绑人,当地百姓被大户允诺给他们免去治病药材的花费,便纷纷缄口不言,一整个小镇,竟无一人替医师说话。”
沈缜摩梭手中笛子:“道友当时呢?”
“我当时...”魏清妙轻声,“得出解决疫病的方子后,我就离开了那地。几日后忽心有所感,匆匆赶回却只见小镇尸山血水,医师一身红衣,衣摆浸在血水里,她杀掉了手里攥着的最后一个人,也就是那家大户的老爷,剜掉了他的心。
“她看向我,告诉了我在我离开后发生的事情,我才知她竟也是修仙人,一个医修,道本该是慈悲为怀济世救人,却不知何时在人世熏陶了满心杀意。慈悲是真的,她日以继夜地救人;残忍也是真的,若善心错付,她会控制不住杀掉有牵连的每一人。
“男女老幼,开膛破肚,一个也不会放过。”
“...残忍么?”沈缜低问。
魏清妙微顿,不知是在告诉自己还是在回答沈缜,“有两三岁尚不知事的幼童,亦被剖了心肝。”
孩子何辜?可孩子的父母分明是受了恩却仗着“不会怎样”恩将仇报。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无非是一报还一报罢了。
魏清妙也知道这个道理,她慢慢继续:“做下此等大案,那医师自然不会有好结果。但是,我...我本想什么也没看见,她却没有逃掉再拖延些时日,而是...自绝于我面前。
“她说,做什么事情之前就该想要承担什么后果,如果接受得了,那就做;如果接受不了,就收。反正,莫要做了又后悔,一副悔不当初的样子虚伪得很。她在许久之前就压不住她道心的杀意了,血洗镇子不过最后一根稻草断掉,她已然想到了结果。
“我...此后,我想了很久。我是否可以承担杀死傅谌的后果?杀掉一国之君,等同于干涉国运,且因父辈私仇、仙凡之别杀人,我亦不会被容于世。”
魏清妙涩声,“我承担不了这样的结果。”
太阿门中十多年,对她重要的人何其多?而享受过天骄光芒,又怎会容易接受一朝滚落凡尘、甚至被喊打喊杀?
魏清妙想,她真的是个自私而虚荣的人。
“可不可以,”沈缜慢慢重复,“接受做下事情的后果。”
一连串的咳嗽呛出口,星星点点的血液喷洒在衣襟衣袖,在魏清妙惊讶惶急的关切声中,她摸出怀里的白绢,勉强笑着想擦拭嘴,却在目光触及到白绢上的图案时顿住了动作。
远处,明月无暇。
同时望着明月的,还有立在天地另一处的丛绻。
女人红唇紧抿、秀眉微蹙,美目中水光沉静,不知在想着些什么。忽一声关心响起——
“师妹有心事?”
丛绻从沉思中回神,看向走到她身边的花期。
她露出一个柔和而淡的笑:“没什么大碍。”
花期无奈:“你呀......”
月华下,她望向天际圆月,语气温和:“无论怎样,有需要帮忙的一定要告诉我。从前在山上时是,如今到了山下,亦是。”
丛绻怔。
她看向花期,花期没有回头,只瞧得见眉宇间似有疲惫。
“好。”
良久后,丛绻应。
女人眼中有笑意,再逐渐点上眉梢唇边,她本就容颜清妩,这一笑立即便如艳艳荷花盛开,妖而不媚。
许久以前,这真切的笑也曾经常出现。
答应了花期,再次寂静下来,丛绻望着远远的明月,又想起了沈缜。
她想起了很多事情,从记事以来、母亲病逝、被父亲推出去顶罪、没入教坊司各地流离、秦楼中战战兢兢整夜不敢安眠......到那夜雨巷,抬起头看见了清贵的女人。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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