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宫宴。
皇宫内外灯火通明,珠翠闪耀。
御花园里,上座的承明帝满面微笑的看着御庭中央的歌舞表演,时不时还与下座百官举杯共饮,看的出心情大好。
按官职,燕云歌是没资格出现在宫宴的,但梅妃亲点了节目,不只她来了,沈沉璧和符严也来了。
今晚到场的人多,东西一字排开,摆设内廷主位宴桌。
东边头桌坐着文武官员,三公九卿。
西边头桌坐着皇后、贵妃、夫人,以及官员亲眷。
东西桌的外沿另设陪宴若干桌。
燕云歌坐在离主位最远的陪宴桌上,她看着华庭里觥筹交错,突然想起六年前叶知秋的抽身离去,正是在中秋。
想到几日前与叶知秋的会面,昔日的世家公子已经褪去了叶先生温润的伪装,越发深不可测。她抬眼,打量起唯二见过的话本子上的人物——那高高在上端正优雅的梅妃。
话本里有言,梅妃容貌绝尘,艳为点到即止,美则不可方物,年近不惑的陛下初瞧见方若十五的梅妃,瞬间惊为天人,不顾身份问叶家的长老要了这位美人。
而这位美人让皇权与世家的平衡被打破,让身系叶家安危的宗主甘愿走进大理寺五年,让柳毅之这样的世家子弟舍弃门楣,不要脸面地装疯卖傻为她铺路,未见梅妃真容前,她想像不出梅妃有何能耐。
如今只是远远一瞥,那不食人间烟火的高傲疏离姿态,那带着点异域风情的三庭五眼,她只是坐在那,竟可以让四周一切的景物都虚化,让人一眼只能看见她。
论美貌,梅妃的确是当世不出的绝色佳人。
燕云歌想起叶知秋褪去伪装后那阴鸷的双眼,再看那位享受着众人惊艳美丽依旧的梅妃,如果他此时在这,不知道会是什么感受。
叶晚秋察觉到一道无理放肆的目光频频留连在自己身上,温柔的眸光瞬时变得犀利,穿过人群直向燕云歌所处的方向射来。
燕云歌反应更快,迅速垂眸,用饮酒来掩饰。
好敏锐!如此犀利的眼神,哪会是书上写的柔弱无助的女子。
“云歌,你眼都不转,在瞧什么?”
“在想那位是谁?何以能坐在皇子边上。”燕云歌的视线正巧落在周毓华身上,随口道。
“那是我们户部的周大人。”符严瞧了一眼,又低声道,“他身旁的人是太子。”
原是随口问的,未有细瞧,听符严这么一说,她才认真看了一眼,真是太子!
想到等会的节目,燕云歌捏紧了酒杯。
“对了,你刚才跑哪去了,顾大人还问起你了。”
燕云歌看了顾行风那桌,发现他竟不在位置上,东桌在天子眼皮下,不比他们这些桌的随意,顾行风能擅自离开席面,必然是出了什么事情。
想到今晚的安排,她坐立难安起来,对符严的问话,也回得心不在焉。
“我坐不住,去花园走了走。”
符严惊讶道:“你紧张什么?不就是一场御前表演么。”
不就是?燕云歌佩服他说得轻巧,由衷道:“符大人心性豁达,真教我羡慕了。”
一旁的沈沉璧被这话逗笑,忙小酌了一口去掩饰。
符严未恼,还觉得是他们小题大做,拍着两人的肩膀,招呼他们去看东边那几桌,抬了抬下巴,“你们看那桌的大人,哪个不是当年学子中的佼佼者,哪个不是你我三人这般过来的,我们三人又不差,不过一个御前表演,怕什么。”
“坊间多少人骂我这状元名不副实,但我既做了这状元,自然也得有这头名的底气,你们二人是真有才学的人,怎么怯弱起来还不如我了?”说着摇头晃脑地招呼二人喝酒,话题又再次落到周毓华身上。
“你可知本朝升得最快的官是谁?”他故作玄虚,又忍不住得意道:“是我们户部的周大人。”
沈沉璧敷衍的点头,偷偷地用余眼去打量一人之隔的燕云歌。
燕云歌故作好奇,“这位周大人究竟有何厉害?能得符兄如此推崇。”她并未说自己早就知晓——知晓这位户部尚书也曾是个传奇人物。
周毓华是比顾行风还高两届的文武状元,当年名声之显赫,手段之凌厉,上位之迅速,足可以载入史册。
可惜时间荏苒,出色的能臣辈出,后有顾行风,今有她燕云歌,往后不定会有更厉害的人物出现,谁还会记得昔日有一江州少年,一试成名,从此意气风发,平步青云。
历史的洪流里,他们都是沧海一粟,周毓华如此,顾行风如此,有一天,她燕云歌也是如此。
不远处,叶晚秋忍不住一再将视线放在那名正专心看着歌舞的年轻官员身上。她没有想到,能让他开口求到她这来的人,竟是这样的一个人。
神清骨秀,俊而不俗,若非是男子,那神态清淡高洁还真有几分自己的样子。
也难怪能让哥哥开口了。
梅妃缓缓一笑,这一笑,让万千星光失色。
“爱妃?”承明帝轻声唤她,探头顺着梅妃的视线望去,笑问道,“爱妃在看什么?”
“皇上,”梅妃迅速回了神,微微笑道:“臣妾斗胆准备了一个惊喜,要献给皇上。”
正是歌舞的间歇,梅妃温软的声音在大厅中响起。
“是什么惊喜?”皇帝的兴致被勾了起来。
“皇上马上就知道了。”梅妃回完,低声与身旁的掌事姑姑交代。
那头,已有三位姑姑去请燕云歌三人。
“听闻今届三甲皆是博学之才,”梅妃目光灼灼的望向燕云歌三人,笑吟吟道,“琴棋书画更是了得,不知你们可否为本宫独奏一曲?”
符严是状元,带头走出,拱手行礼,道:“微臣荣幸之至。”
已有宫女在花园一角准备好琴台,让众人没想到的是,坐在琴台后的抚琴之人是符严。
甚少人知晓符严喜好音律,往日在越州,没个分寸起来他还给花楼的歌姬伴过奏,堂堂知州之子不登大雅,没少被百姓引为笑谈。
符严揽袖轻挥,琴声突起。
这厢肃杀之音从琴上迤俪而出,那头,一柄未开刃的马刀,“噌”一声被拔出鞘来,刀刃泛着寒光,晃得刺眼。
提刀之人是沈沉璧,他已去换了一身深色劲装,一只手单刀背后,另一只手往御庭中央做了个邀请的姿势。
这场正是梅妃亲点的御前三甲殿前献艺,由状元操琴,榜眼和探花舞剑助兴。
燕云歌未有换装,就穿着青色的书令史的官服镇定自若上的场。
两人自那日不欢而散后今儿还是第一次见面,本该能成为惺惺相惜的挚友,未想会有拔刀相见的一天。
“燕大人,你可以选一样称手的武器。”沈沉璧提醒她。
燕云歌衣袍飞扬,气度从容地站在那,素着一手,平淡道:“刀剑无眼,下官不愿伤了沈大人。”
沈沉璧的风度不错,提刀抱拳道:“即是刀剑无眼,那我便让你三招。”
他的话音未落,众人眼前青影晃过,未等回过神,沈沉璧手上一空,腹腔被掌力一推,身体便飞了出去。
沈沉璧在空中一个后翻轻松落了地。
燕云歌优雅地转回身,转了转手上漂亮的马刀,从容笑道:“三招。”
下面有人看得目瞪口呆,结结巴巴道:“沈、沈大人,他、他、居然会武?”
旁边有人闻言嗤笑一声道:“少见多怪,沈大人是世家的人,怎么可能不会武?有听说过世家公子不会武的么?”
那人一怔,这才是豁然开朗地点点头。
符严指下的《聂政刺韩傀曲》进入了最高亢激昂的部分,琴音松沉而旷远。
燕云歌将马刀丢回给沈沉璧,瞬间气势如虹,“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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