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一顿, 随后道：“孩儿不怕。可是孩儿之前没错，现在更不能落人于柄。”

此话说的没有错，先前既然胤禛不认为自己有错, 若不想让自己犯错, 更不能做错事。

“既然如此, 那你就跪着, 我帮你去问问。”明夷不能否认胤禛现在做的决定, 但她也有自己非做不可的事。

“额娘。”听到明夷的话, 胤禛吓得不轻, 赶紧的唤一声, 想让明夷千万别乱来。

“你想做的事我不拦着你，同理，我想做的事你也不该拦我。”明夷没有理会胤禛, 人已经一步一步的迈向乾清宫的门口。

没有立刻冲进去，明夷就站在殿前福身, “敢问皇上四阿哥胤禛错在何处？”

自来玄烨罚人有谁胆敢问玄烨人错在何处？

随明夷去内务府看到明夷将内务府上上下下敲打的不错，立刻赶回乾清宫当差的林兴，一见到明夷，再听到明夷的话, 小声的上前帮玄烨说好话道：“格格, 皇上只是给四阿哥小惩大戒，并非真心实意怪罪四阿哥, 眼下殿内还有其他大人在，不好让皇上下不来台。”

换句话来说，明夷想怎么和玄烨算账, 私底下是他们两个的事, 明夷如果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闹起来, 事情可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皇帝的脸面比什么都重要，玄烨也是一个好面子的人。

明夷当着外人的面咄咄逼人，这是想让玄烨认错不成？

林兴想到这么多年来，明夷和玄烨对峙，很害怕玄烨和明夷变回从前的关系。

“四阿哥由我启蒙，多年来都是我在教导，皇上责备四阿哥之错，我今日有问，无非想知道我对四阿哥的教导究竟哪里有问题。知错而能改，望皇上不吝赐教。”明夷根本不理会林兴的话，但是这样一番话丢出来不再是先前的咄咄逼人，林兴暗松一口气。

给玄烨留脸了啊，那就好，那就好！

默默的喊着，那就好，林兴却突然一僵，意识到自己对明夷的要求实在是低。

“请皇上不吝赐教。”明夷再次福身，声音越发大，传到殿内，玄烨打从听到明夷的声音开始，就拧紧了眉头，手在摩擦着，本来和玄烨议事的朝臣们不约而同的停下，小心翼翼的抬眼等着玄烨发话。

其实真没人敢问，玄烨为何对胤禛如此动怒，斥责不说，更让胤禛跪在殿外。

玄烨抬脚往外走去，正事没有说完的朝臣赶紧跟上，“皇上这是？”

“都在这等着。”玄烨一声令下，不许任何人跟上，人已经朝门外走去，明夷的大名，在场的人都如雷贯耳，玄烨都不让他们跟上了，谁敢不听？

明夷保持福身的动作，直到听到脚步声传来，一道明黄的身影站在明夷的面前，透着无奈的道：“我是在教胤禛。”

“这是皇上的四阿哥，皇上可以教，却不该骂，不该罚。尤其因为这样的事。”明夷保持同样的姿势，温声细语的回答。

“人生而有七情六欲，为万物而喜，为万物而悲，若连喜怒哀乐皆无！此等四大皆空的人，岂不是出家之人？皇上想让自己的儿子成为这样一个无欲无求的出家人？”明夷并没有指责玄烨的意思，仅仅是询问。

玄烨同明夷道：“你知他为何而喜？为何而怒？为何而悲？”

“丰登同我说了，皇上有问，我便答来，若有遗漏的地方，请皇上补充。他之喜因皇上夸赞；他之怒因兄弟恶言相向；他之悲因自小养在身边的小狗死了。”明夷把丰登打听同她说起的事，一样一样和玄烨说清楚。

“一日之内情绪如此多变，我斥责他一声喜怒无常，有何不对？”玄烨知道，明夷的确已经清楚他为何斥责胤禛，正因为如此玄烨更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明夷抬起眼望着玄烨道：“自小我教导胤禛的是，欢喜时可笑，难过时可哭，悲愤时可以宣泄。因为人之七情六欲，本就是天生地就的，不需要压抑。他尚年幼，需要感知天下万物。不知所谓喜怒哀乐，不懂因何而喜？因何而怒？因何而哀？因何而乐？谈何感同身受。又怎么知道天下百姓之不易？从何谈成为国之栋梁？”

明夷一番话说完，玄烨拧紧眉头道：“年幼之时当如是，但他如今多少岁了？若依然不知如何控制情绪，叫人察觉他的喜怒哀乐，只会成为别人对付他的手段。”

“皇上突然觉得他长大了？在此之前皇上有告诉过他应该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吗？”明夷狭长的双眸盯着玄烨问。

玄烨一顿，马上明白明夷的意思。明夷道：“在皇上想否定我之前的教导前，是不是请皇上应该告诉我一声，或者告诉胤禛一声？从前皇上欢喜他喜形于色，如今突然的不喜，更因此斥责惩罚他，究竟是谁喜怒无常？”

突然被明夷抓住把柄，玄烨半天答不上话来。

“况且既然是兄弟起争执，为何受罚的只有胤禛？”明夷更抓住另一个重点，兄弟相争，无论如何也该一道受罚吧。

看玄烨的意思，有丁点要罚另一个儿子的意思吗？胤禛已经跪在门外多久？虽然已经入秋，但是太阳依然灼热。

“你果真知道我为何罚他？”玄烨被问得一怔，随后又问起明夷。

明夷再次福身道：“皇上未出之前，我便询问皇上为何而罚胤禛。”

问题明夷早就问了，倒是玄烨一直没有说到重点，或者说有意误导明夷，正是因为如此，明夷一个个的反驳，现在玄烨愿意告诉明夷究竟为什么惩罚胤禛，明夷很乐意听听。

“知错而不改是他犯下最大的错。”玄烨看着明夷一步不肯退让的神色，心知若不给明夷一个满意的答案，明夷断然不会就此放弃。

“皇上所谓四阿哥知错不改，敢问皇上，四阿哥该知何错？”明夷才不会随便让玄烨忽悠，“恶言相向之人，皇上觉得只要他认错了，就不该再受到惩罚？倒是四阿哥因此动怒，甚至不认为同兄弟出手是错，却是犯下弥天大错？”

玄烨的心思，明夷并不难猜，一条条把玄烨不曾明言的心思全都道破。

“难道不是吗？”玄烨有些闷声的询问明夷，明夷却是冷笑道：“原来所谓的对错，不过是看是不是遂皇上的意。”

此话落下玄烨一僵，绝想不到明夷有此总结。

“恶言相向者无过，不忍恶言者却是错，皇上的心中竟是如此衡量对错的？这是想让天下人效仿之，但凡做错，认错之后，便不需要付出代价，皇上仁厚，要的就是认错的态度好？”明夷出言相讽，玄烨......

“皇上是否想过律法存在的意义？如果靠仁厚就能治理国家，古往今来为何要立法？上行下效，皇上一位只凭喜好定对错，就没想过，天下人都会向皇上学习，倘若有一日律法形同虚设，彼时皇上又会如何？”明夷这上纲上线的，玄烨真不能说不对。

但是让玄烨承认自己的错误，脸往哪儿搁啊？

“皇上该做决定，究竟是脸面重要还是这天下的公正重要？”根本不用玄烨说话，只看玄烨的神色，明夷就知道玄烨在想什么。

“这天下是大清的天下，是皇上的天下，若是皇上不在意。明知有错而不改之，自取灭亡，不过如此。”明夷觉得不够，不断的往玄烨的心上扎刀，玄烨有什么办法？幽幽的望着明夷，“这些话就不能私下说吗？”

“善纳谏言，知错而能改，难道皇上不想要这样的英名？”明夷言外之意，无非指出，眼下她的所作所为都是为玄烨铺路，一个善于纳谏而且知错能改的皇帝，传扬出去，多少臣子为之振奋。往后玄烨能够听到多少利于大清，利于他的好话。

说到这里明夷看向身后的胤禛道：“你既有无错，就该据理力争，既不善辩，更不懂得认错，该你跪着。”

......玄烨，又是一把刀直戳心口啊！

“错就是错，对就是对。纵惹阿玛动怒，孩儿既无错，绝不能认错。”胤禛跪了许久，额头尽是汗珠，纵然如此也不服一句软话。

明夷让他成为一个正直的人，对就是对，错就是错。胤禛也想成为一个正直的人，不会因为旁人之喜之怒而轻易改变自己，纵然这个人是他的阿玛，是大清的皇帝，也该如此。

玄烨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恶意，胤禛神色坚定，执着于对错的样子，和明夷如出一辙，当年他就不该把胤禛交给明夷教导。

“以下犯上是不是错？”玄烨如此问来，胤禛一顿，身为儿子冒犯父亲，还真算错。

“你不该认错？”玄烨再接再厉的问，这个错确实算是，胤禛沉吟了半响朝玄烨叩首道：“儿臣冒犯阿玛，同阿玛赔罪。”

总算有个台阶下玄烨，挥手道：“起来吧。”

被胤禛打发的王庸马上冲过去扶起胤禛，胤禛恭敬的道一声谢，“谢阿玛。”

这才由着王庸将他扶起来，跪得久了，膝盖有些吃疼站起来有些吃力，明夷的视线落在玄烨的身上，玄烨自然察觉，“三阿哥恶言相向，着其在阿哥所跪两个时辰。”

林兴得令马上往阿哥所去，明夷的视线依然没有离开玄烨的身上，玄烨额头冒出一滴冷汗，“朕不辨是非，轻易行罚，是朕之过也。”

认错的态度算是不错，明夷称赞一句，“皇上明辨是非，心存公正，实天下之福也。”

好话不要钱的丢出去，玄烨莫可奈何的挥挥手，“还有其他事？”

“内务府该清洗的人已经清洗完毕。”内务府的事情想必林兴已经禀报过玄烨，明夷补一句，顺便提道：“皇上果真不考虑将内务府重组。”

今天看到内务府的人员名单，简直比户部的人都要多，不能否认这些几乎都是皇家的资产，但是皇家的私产竟然比管理大清那么多人口的户部都要多，不过分吗？

“整顿依然不够？”说到正事上，玄烨更会听明夷的意见，毕竟内务府的问题确实是大清的一大问题，如果不解决好，后续或许会有更多的麻烦。

“内务府掌管皇家私产，却比掌管大清的户部供职人员还要多，皇上果真觉得没问题？”明夷将情况指出来，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内务府这些人仗着皇帝没机会出宫，不知物价，赚取其中的差价，不知养肥了多少人家。

这点事来说，因为赚的又是皇帝的私房钱，皇帝也不好让天下人知道他的私产比国库收入都高吧，很多时候也是打碎牙往肚里咽。

“按你之前说的改放满十八岁宫女出宫还不够？”明夷的话，玄烨不能不当回事，收拢人心用的手段的确不错，可现在明夷的意思不再仅仅是单纯的收拢人心，更为了整顿内务府。

“之前给皇上看过的内务府支出，皇上不记得其中供养人员的支出有多少？”有人就得发月例，不管究竟到最后这些月例发到他们每个人手里的到底有多少，这项支出同样是大头。

“明明可以一个人做好的事，非要分成三个人或者更多的人去做，既没有效率也是白养闲人。这些人难道不是蛀虫？”内务府几乎都是八旗的人，正是因为如此，这些人也是皇帝的奴才，按理来说应该是奴才养主子，现在的情况反倒变成了主子养奴才。

玄烨细细品着，明夷话里的意思，越品越觉得不对劲。

“这些事等我见完商户之后，再同皇上说吧。”明夷和人家商户约好，要不是因为胤禛的事绝不会往乾清宫来，现在既然处理好也得回去见人。

“告退。”明夷不等玄烨说话，朝玄烨福身退了下去，走到胤禛身边的时候，看了一眼胤禛的膝盖，“回去之后传太医为你查伤，莫以为年轻就不拿身体当回事，这双腿若是出了问题，往后你想走路都难。所以好好照顾自己。”

宫里的人勾心斗角不要太多，会不会趁机对胤禛的这双腿下手未必，明夷提醒胤禛也是让胤禛心里有数。

“额娘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胤禛听出明夷的言外之意，当然不敢拿自己的双腿闹着玩。

“扶四阿哥进去，上完药之后再回去。”玄烨眼看明夷没有要多管胤禛伤的意思，直接下令。

这下明夷更不会理会了，抬脚往内务府去，胤禛此时板着一张脸同玄烨作一揖道：“谢阿玛。”

“往后注意不可情绪外漏。你的年纪不小了，所谓的喜怒哀乐都应该藏起来，不要轻易被人洞察。”明夷指责玄烨没有先和胤禛说明，直接怪罪胤禛情绪外漏，更因此怪责胤禛。现在玄烨说明，往后如果胤禛再犯，玄烨责备起来，明夷也无话可说了。

“儿臣记下。”胤禛恭敬的应声同时也在思量往后，究竟如何管理他的喜怒哀乐？

小时候胤禛总听到苏茉儿同他说，不必急于长大，长大了不是什么好事，那时候他不能体会，可是现在胤禛终于明白了，原来随着长大，连喜怒哀乐都要藏起来，见到喜欢的东西笑，看到喜欢的东西多吃，都会成为旁人所不能容忍的过错。

“进去上药。”玄烨催促胤禛，胤禛应一声是，玄烨已经重新走入殿内，被他晾着的臣子，这个时候也都知道皇帝陛下都做什么了。

而胤禛回头看着明夷离去的方向，有些人在不断的改变，却也有人一直没有变过。

教他喜欢就笑，难过就哭的人，至少在这个时候毫无保留的站在他这一边，有人欺负他的时候，纵然他不能还手。她也会反击。

胤禛在乾清宫门外跪了半个时辰，三阿哥胤祉被罚在阿哥所跪了两个时辰，胤禛回到阿哥所的时候还看到胤祉跪着，抬眼看到胤禛时，眼中迸发着怨恨。

本来不想理会胤祉的胤禛注意到他的眼神时走了过去，“三哥依然觉得自己没错？”

“四弟有一个好额娘。”胤祉阴阳怪气的开口，胤禛点点头，“的确。所以三哥出言不逊的时候，最好想清楚后果。”

“放心。”被胤禛警告，胤祉眼中的恨意更深，深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的说出这两个字，胤禛明白，有些仇怨早就已经烙在他们的心里，虽然胤禛并没有意识到这些仇这些怨究竟为何而起。

可是他们以为胤禛是好对付的，胤禛总会向他们证明，他不仅有一个好母亲，自己也是个有本事的人，任何人都休想为难他。

胤禛回到院里，吩咐王庸道 ：“将狗埋了。找个安静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