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故的明夷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扫过玄烨的掌心,痒痒的。玄烨无奈地松开手,明夷问道:“我能问皇上是怎么了吗?”
玄烨牵住明夷的手道:“不怎么了。事情若是没有办好,有需要我出面的只管开口。往后无论去哪里,都要多带些人,我原以为天子脚下,你不过去一趟顺天府,不会有什么事,没想到大清并不如我想的那么好。”
天子脚下,光天化日之下,都有人想动手劫人,多么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玄烨不是不动怒,可是再多的怒意经过一夜加这半天的沉淀,并不会在明夷的面前暴露无疑,明明很多的事,玄烨都是想让明夷认为很好的,事实却一次又一次的在玄烨的脸上狠狠抽了一记。
作为帝王,玄烨很清楚朝堂和勋贵的弯弯道道。在京城发生的事,如果不是有什么不得已,非如此不可的事,他们不会出现在那里,惹得朝廷注意,玄烨注意。
明夷遇上的事,玄烨没有追问,因为不需要问,他都可以查得出来,查得一清二楚。
“是啊,这天下,谁都希望能更好,可是,最后却发现,其实一切都没有我们以为的那么好。”玄烨不问,明夷都答应胤礽,纵然知道胤礽不会按明夷给出的选择做事,现在胤礽没有表现前,明夷又怎么能不给他点时间。
“累了吗?我有些累了,陪我睡会儿吧。”玄烨轻声地发出邀请,明夷点头,昨夜没睡,确实有些困,能好好地补个觉,挺好的。
玄烨拉着明夷回到榻上,两人皆是和衣而眠,明夷醒来的时候玄烨并不在身边,明夷不意外,但接下来丰登来报的消息让明夷一下子顿住了。
“索相纵火烧顺天府是为杀人灭口,却被顺天府的人捉个正着,如今索相被送到皇上的面前,等着皇上处置。”明夷才坐起来,睡了半天有些渴,喝着茶水的时候,听到丰登的话,半响没有回过神,更多是认为自己听错了吧。
丰登半天没有听到明夷的反应,唤一声格格,明夷如梦惊醒,“□□纵火?”
显然对这样的一件事心存诧异,并不愿意接受这个说辞,丰登道:“是。”
打听来的消息是这么说的,可不是他们胡编乱造。
明夷站起来,往屋外走,与玄烨同居澹宁居,远远可以看到玄烨日常和人讨论公事的地方侍卫显得很严肃,可见里面的气氛定然不好。
索额图,难道是打算出来帮胤礽顶罪?
索相,前些年明珠落败,索额图这些人一家独大,作为太子的舅公,这是明摆着的太子党,如此的人物,用他换太子?
心中闪过如此念头,明夷思量的是此事究竟是故意代罪,亦或是意外?
赫舍里氏的家族,有一个皇后,有一个太子,自然万分希望能够让太子继位,让大清的天下变得拥有他们赫舍里氏血脉的天下。
可是,帝王的制衡之道,永远都不可能由着一方独大的。
想想早些年的大清内院都是什么样的情况,原先的大清有这样的一句话,大清的天下是爱新觉罗的天下,内宫却是博尔济吉特氏的天下,可如今呢,有几个人娶的是博尔济吉特氏的女人。
太皇太后虽逝,她是博尔济吉特氏,太后健在,她也是博尔济吉特氏,所以,玄烨的皇后,不允许再出现一个姓博尔济吉特氏的人。
蒙古这些年的壮大,与大清正可谓互惠互利,正是因为如此,有些势力发展到一定的地步,就不能再让他们越界。
蒙古尚且如此,赫舍里氏自然不会是例外的那一个。
但是总有很多人不能明白平衡为何。总是觉得眼下自己得势,就应该乘胜追击,绝不能让后来者居上,让自己落得一个惨淡的下场。
权势,纵为帝王,一但过大,都会做出犯下错误,更别说臣子。
野心勃勃的人,握到了权利,就会越发的不知足,最后自取灭亡,索额图以为斗败明珠是好事吗?
明夷的心思百转千回,一旁的丰登们跟着明夷,很久没有看到明夷这样凝重的模样,有些担心的唤一声格格。
“人都没事吧?”明夷才想起来问此事,丰登道:“发现得及时,不过,死了一个叫红叶的姑娘。”
丰登不敢隐瞒,一五一十的告诉明夷,明夷昨天亲耳听到胤礽提起此女,胤礽其实一开始的目标就是红叶,却因为其他的变故横生,最后为了不引起太多的人注意,竟然想把一香楼的姑娘全都一并铲除。
“其他人现在关在哪里?”案子到现在都没有查个明白,一拖再拖下去,不定要再出什么事。
一香楼里的人安全不能不管,否则明夷也不会派人时时的盯着,绝不允许有别的意外再发生。
“顺天府派人将她们带到一处院子,我们的人一直盯着,不会有什么意外。”丰登岂敢不听明夷的吩咐,事情越发的不同寻常,连索相都牵涉进来了,谁知道接下来会有什么事?
明夷仅想庇护一香楼的人,不让她们为此而死,至于所谓的凶手,查到的事越多,越是显露出事情的不同寻常。
在这样的情况下,明夷忧心,丰登需要做的是向明夷保证,一定保证一香楼那些人的安全。
“有些意外打得人措手不及,不是我们能改变的。”红叶的死,是不是索额图所为?明夷在听到红叶死去的消息时,仅想到这一点。
而且,昨天胤礽有未尽之言,比如红叶是谁送进东宫的,送一个青楼女子入东宫和胤礽欢好,是为了捉住胤礽的把柄?那么那个指使的人究竟是谁?又或是,胤礽话中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
明夷不算是一个好奇心很重的人,在宫里活久的人都明白一个道理,好奇心太重的人会给自己招来祸事。
纵然明夷身份尊贵,靠山大,并不意味着明夷愿意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因此一直以来,明夷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别人帮过明夷一回,明夷仅仅想还一份恩情,没想到事情会牵涉那么深,一度让明夷始料未及。
而任人颠倒是非,尽由权势说话,那是明夷所不能容忍的,故而她给出胤礽两个选择,现在,算是胤礽给出他的答案了吗?
“有什么消息立刻来报,不要靠近。”如果事情牵涉太深,或者说和胤礽的关系过于密切,如今看来是有人出面为胤礽顶罪,明夷不能让人太急切的过去打探,因为她不能确定,玄烨现在对胤礽有几分不满。
在蒙古的时候,明夷记得病重时的玄烨看到不见忧色的胤礽时那隐含的不满,自从玄烨病好之后,再没有显露出一丁点那天流露出的神色,至此,难道事情都抹去了?
不,不会的,隐忍不发,或许更应该说是牢牢的记在心上,等的无非是一个机会,一个当他无法容忍的时候发|泄出来的机会,现在明显并不是那个时机。
明夷沉着下来,同时也在思量,接下来她和胤礽的关系会如何,胤禛会因此遭受什么?
在明夷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玄烨那里也传来了消息,索额图探监不小心点燃大牢,实属无心之过,不过,纵然无心,亦不可放任之,因此罚索额图重建顺天府大牢,一应费用都由索额图出。
于此,可以看出玄烨的态度,他并不想惩罚索额图,至少就这件纵火一案来说,所谓的证据并不充足,刻意拿捏此事不放,并不会就此解决索额图。
至于一香楼人命一案,真正的杀人者寻到了,乃是死者的同乡,凶手欠下死者银两无法偿还,死者咄咄逼人,故对方在一香楼的姑娘和死人推骂之间,趁乱杀了人。
值得一说的是,此人学过些拳脚功夫,因此杀完人之后迅速离开现场,才会不为人所察觉。
有人供认不讳,将杀人的经过,杀人的理由皆一一说明,证实他是杀人者,案子看起来可以结案了,一香楼的人,除了意外死于大牢中的红叶,其他人都释放出狱。
而红叶的死,火起之时,人不小心撞到脑袋,死得没有任何的徵兆,所有人都看到事发的经过,虽然一香楼的人都难过不信,却也无可奈何。
所有的事,好像都得到一个答案,谁也不应该再拿着不放,明夷仅问这些消息是谁给到的,是玄烨给的,亦或是索额图?
“先前不识抬举,意图对明夷不利的人,都解决了,是索额图将人解决的。”明夷想弄清楚最后粉饰太平的人究竟是谁的时候,玄烨似乎和索额图聊完了,进来便同明夷说起此话来,明夷诧异地抬起头直视玄烨。
“索相,名不虚传。连有人想对明夷不利都能那么快的解决。”玄烨笑笑地说起此,神色间却闪烁着凝重,这样的内情,玄烨可能不在意?
明夷已经知道方才她想要的是什么答案,一切不是玄烨造就的答案,而是索额图为了胤礽准备的一切,由他亲自出手,解决所有的问题,不得不说,确实,索额图是把一切的问题都解决了,连对明夷可能会生的刁难,问题,都解决了。
“是啊,了不得。”明夷脑子里此时只有一个念头,索额图是活得不耐烦了吗?
他怎么敢做出这样的事来。要知道这个天下是大清的天下,在皇帝的面前展示他的只手遮天,莫不是疯了?
玄烨说起那样的一番话时,听起来没有任何的问题,明夷却感受到那隐藏在平静之下的波涛汹涌。
“此事暂时放一放。”玄烨知道像明夷这样聪慧的人,定能明白玄烨为何同她说这样的话,以及这放一放的意思。
明夷可不傻,尤其在索额图做出这样的傻事情况下,必须的引以为戒。应一声好,玄烨上前缓缓的抱住明夷,将头埋在明夷的颈项中,意味深长地道:“怎么都变了呢?”
那样的感叹,或许玄烨想起当年最难的时候,那些跟在他身边的那些人,随着他们的位高权重,当年让他最为看重的他们那些点点滴滴,好像都荡然无存了。
“因为权势,因为诱|惑。皇上难道没有变吗?”能感受到玄烨身上深深藏起来的怒意,不能为任何人所探明的怒意,他有他的思量,对于臣子,可用,也得要防,索相,那代表的不仅仅是索额图一个人,也不仅仅是赫舍里一族的事而已。
所以,他不能借此事而发作,要等,等一个合适的机会,一个让他可以完全把人解决的机会。
君臣之间的博弈,从来没有停过。
明夷言之所及,玄烨道:“你没有变。”
那笃定的语气,让明夷微微一顿地道:“不变的人最是吃亏。”
不会因为权势地位而舍弃那些坚持,也意味着不够狠,下不了狠手的人,在别人看来,那就是懦弱,亦是可欺的。
“看皇上不就是因为吃定我不变,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越界,更不会伤害皇上,皇上才会对我有恃无恐?”明夷亦不知这算不算安慰,人都是怎么的,自私的不希望信任的人不变,自己却为了适应这个世道,适应他的身份不断的转变。
皇帝这种生物啊,最是让人捉摸不透,却也最自私,明夷莫可奈何的叹一口气。
“明明是你对我有恃无恐,每回说出来的话,你都要扎在我的心上,扎得我心如刀割。”玄烨控诉明夷,不愿意承认在他们之间的关系里,是明夷居于下风。
倒是他,每回被明夷怼得生气,想不理明夷,可是一想明夷最是巴不得他不理她,又咽不下这口气。
每回玄烨心里再怎么的气,最后又都回来,努力的告诉自己,避免在明夷的面前提及明夷所不喜的事,自然不会被怼。
“若非皇上有错在先,严于他人,却不对自己要求,我如何能让皇上心如刀割?”怪明夷之前,某位皇帝不应该好好地反省反省自己?
自己做错又在明夷的面前提及,听起来像是讨主意的,明夷更觉得他是找骂的。
“皇上若是不想听这些话,往后少和我提外面的事既可。”明夷觉得玄烨这人就是被人宠坏了,听不得一个不字,便是稍有不顺心都能以权压人,让人老老实实的认错,年纪越大,大权越是在握,越是如此。
“皇上觉得有人大权在握不舒服,你觉得你现在大权在握,你舒服了?”明夷句句诛心地问起,玄烨道:“皇权至上,才能保证不会有臣子作乱。”
明夷推开玄烨,半眯起眼睛道:“果真?”
大家都是自小读史的人,这么样的总结,明夷很好奇玄烨从哪里来的。
玄烨道“大权在握,才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皇权,不过如此,玄烨仅仅在做一个帝王该做的事。
“是啊,凭皇上一人之力,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你就不怕风把这天下吹得摇摇欲坠,雨把这天下淹灭?”明夷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她不年轻了,不宜在这种事情上和玄烨吵个没完没了的,明嘲暗讽是必须的。
玄烨不傻,明夷的阴阳怪气,他都听在耳朵里,当然也在思考,果真大权在握有时候也会成为一个问题?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权势太甚,不曾三省吾身,皇上对明珠,索额图,难道不是因为对他们放权太过,又不曾加以约束,最后造就明党,索党?灭了一个明珠,留着索额图独大,皇上这些年又做了什么?为帝王者,用臣,防臣,本无可厚非,皇上却不愿意直言相告,一点点的造就今日的索额图,皇上无错?”
权臣,都是帝王养大的。
发现权臣有可能危及自己皇位的稳固,想动手,急于动手,怎么不早想想约束臣子?
别说什么皇帝是信任臣子的话,要真能完全相信一个臣子,如今你怕他造的什么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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