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烨很多时候也想不明白, 为什么自己就这样执着于明夷。

但是尝试过无数的办法，也想过让别人来替代明夷，终究无果。

既然舍不得放不下, 便一辈子牢牢的抓住, 不管明夷的心里有没有他, 都牢牢的抓着, 将来, 若有一天他不在了, 也好, 明夷若是觉得这是一桩觉得高兴的事, 能让她得以解脱，这算不算是他做了一件让明夷高兴的事？

“和皇上一比，我的心还是不够硬, 还是皇上走在我的后头吧。若将来有一天我不在了，皇上不要再想把我葬在皇陵, 不用想再把我拘在你的身边。真到了那一天，皇上便让人用一把火把我烧了，撒在河里，水里也好, 不能在紫禁城, 畅春园，要四通八达, 最好能入海的河。”明夷考虑了一下，最终还是改变了主意，玄烨若死, 她还是会伤心的。

可是玄烨在听到明夷的要求之后, 完全傻了眼, 如此的要求何其匪夷所思。

“挫骨扬灰，这是犯下何等的大罪过才会实施的酷刑？”玄烨一脸的不认同，明夷扫过他一眼，“你还是想把我葬在皇陵，生要把我留在你的身边，死也不放过我？”

这一刻的明夷，虽然用着平静的语气询问玄烨，却隐含着让玄烨无法忽视的愤怒和疯狂，似乎下一刻若是玄烨的回答是肯定的是，那么明夷就会不管不顾，将这一切尽数毁灭。

玄烨的内心充满了痛苦，却明白明夷从来不愿意留在他的身边，活着的时候有太多的顾忌，也有对太皇太后的承诺，若是死了，纵然再无意识，她不肯在陪伴在他的身边。

“不会。只要是你想的，无论你要什么我都会给你。”生同床，死共寝，这对玄烨来说是一生最美好的愿望。但这一切却不是明夷想要的。

玄烨回答的太快，而且按明夷对玄烨的了解，倘若有一天她真的死在玄烨的前面，玄烨绝对有可能不顾今天对她的承诺，毕竟一个帝王朝令夕改，又不是不可能。

所谓的承诺，尤其是对一个女人的承诺，什么时候皇帝放在心上过？比起女人的心意，难道不是皇帝的欢喜与否更重要，玄烨又不是今天才这样？

那么唯一可以让自己死后逃离玄烨的办法就只有一个，活的比玄烨长，熬死他！

谈及生死之事，玄烨和明夷依然不在同一个脑回路上。却又默契的绝口不再提。

心思各自回转，都在心中暗暗思量，至于将来的事往后再说吧。

**

第二日胤禛和慕棠带着三个孩子一道前来畅春园，三个孩子，个个都长得很是可爱，最小的宝儿穿着大红的旗服，扎着两个小辫子，最是可爱。

因为玄烨下令废除递发令，因此如今生来的孩子都不像满人一般自小就剃了半个光头。

发型很关键，也就意味着，比起小时候明夷看到的留着半个光头扎了小辫子的男孩来，如今的孩子看起来更加可爱。

“祖母。”孩子们见到明夷很是高兴，毕竟虽然明夷同他们不算特别的亲近，却也会对他们笑，会为他们讲故事，也会为他们准备很多很多礼物。每一件礼物都那么让他们高兴，所以每回来看明夷，这几个孩子都喜欢靠近明夷。

明夷看着他们露出了一抹笑容，落在胤禛和慕棠的眼里，都不由自主地松一口气，好些日子没有看到明夷一笑，如今总算重新看到了。

“祖母很难过吗？”才不过虚岁三岁的宝儿，娇生娇气询问，带着孩童的天真和困惑。

这话落下明夷的目光落在胤禛和慕棠的身上，立刻明白，这两人为了哄好宝儿都说了什么。

伸出手抚过宝儿的发项，明夷道：“大人的难过，大人会想办法撑过去，和宝儿没什么关系。宝儿还小，不需要承担太多。所以不管你阿玛和额娘对你说了什么，宝儿得问问自己想不想离开阿玛和额娘，来到祖母的身边。”

“祖母不会让我再回到阿玛和额娘的身边吗？”宝儿侧过头那么一问，明夷连忙道：“宝儿什么时候想回去就什么时候回去。”

“那宝儿陪着祖母。若是宝儿想念阿玛和额娘了，再让祖母让我回去看他们，可好？”年少老成的询问明夷这一句，明夷打量的目光再次落在胤禛和慕棠的身上。

这一下胤禛道：“额娘，宝儿乖巧懂事，自然是她愿意，孩儿才会同额娘提及，请额娘照顾。”

“你们两个也是煞费苦心。”能哄好一个孩子不容易，哄好一个尚且依赖父母的孩子，愿意离开父母的身边，来到一个不算熟悉的祖母身边，就算明夷愿意让宝儿自由出入畅秋园，随时回到胤禛和慕棠的身边，却也不及养在身边的亲近。

慕棠道：“宝儿也是喜欢额娘。”

宝儿听到这一句重重的点头，“祖母，我喜欢祖母。”

真挚的双眸看着明夷眼睛都不眨一下，那发自内心的喜欢，掩盖不住。

明夷又怎么会区分不出真心或是假意，可是她不想做一个坏人，一个分离骨肉的坏人。

对于别人来说，能够把孩子养在皇帝的身边，这是莫大的荣幸，也是对自己极为有利的事情。但对明夷和胤禛来说，这些都不是重要的。

胤禛一直不想利用孩子，明夷更不愿意胤禛成为这样的人，所以胤禛一直避讳提及这一点，同样也是不想成为众矢之的。

如果不是看到明夷的难过，胤禛也不会提及要将宝儿送到明夷的身边。

明夷明白胤禛的一片孝心，却也比谁都清楚一个孩子不能在父母的身边长大，或许将来会成为她这一生永远都无法抹去的缺憾。

“你们先带几位小公子出去玩。”有些话明夷不能当着孩子的面说，但得和胤禛还有慕棠说清楚。

胤禛昨天分明已经说动明夷，但这一刻胤禛能够感受到明夷的抗拒，显然还是不太想让宝儿留在身边。

不仅是胤禛，就连慕棠也看出来了，诧异的望向胤禛。

身边伺候的人赶紧带着宝儿他们兄妹一并出去外面玩，心知是大人们有事要商量。

“宝儿尚且年幼，你们劝她的话，我大抵猜得到，却也正是因为如此，我更要顾忌你们。纵然你们是征询宝儿的同意，才把宝儿送到我身边的，将来渐渐长大了，宝儿会从别人那里知道，你们相当于舍弃了她。”明夷得把最坏的一点点明给胤禛和慕棠。

“我相信额娘一定能让宝儿明白，我们并非舍弃她。”胤禛接过话，竟然把所有的事都托付给明夷，明夷微微一顿。

“额娘能把我教好，能让征知书院办得那么好，一定可以教好宝儿。我想让宝儿成为像额娘这样的人。无论身处什么环境，无论面对多少困难都能保护自己，也能让自己过得开心的人。”明夷有很多不愿意做的事，终究却不能不做，但是在这样的过程中，明夷并不一味的生活在仇恨和怨恨之中，而是让自己过得开心。

“人生在世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谁都逃不掉。纵然身为皇孙贵胄，集万千宠爱一身，也避不开这一点。宝儿还小，不管是谁来教导，我相信都不及额娘。”胤禛先露出的是对明夷的信任，因为自己也因为胤禛所感受到的明夷隐藏在冷漠之下那颗温暖的心。

明夷微微一怔，道：“胤禛，像我其实没什么好。”

因为过于坚持，因为不肯放弃原则，明夷这一辈子活得很累，但凡不是明夷的要求太多，或许她会过得比现在还要开心。

“为何不好？因为原则，因为有太多不能舍弃的坚持？的确，额娘这样过的是很累，可是如果一个人连最基本的原则都没有，这样的一个人会变成什么样？额娘到现在为止，依然没有舍弃过自己，也没有忘记过自己的初衷。或许会很苦，却也能自得其乐。宝儿若能得额娘教导，是她一辈子的幸事。”

胤禛显然对明夷有着极高的推崇，他相信明夷，比相信自己还要相信。

“额娘，我们确实也是想放松放松，这才把宝儿送到你的身边，希望你能帮我们教导宝儿。”一直没有开口的慕棠，在这个时候也急于表达这份希望。

亮闪闪的眼睛盯着明夷，其实和胤禛的想法一样。

像明夷这样的女人才活得像个人，而不是像这世上的太多女人一样依附于男人而生，为男人而死。

一个女人如果舍弃了自我，便变得什么都不是，慕棠从前的时候从来没有过这个想法，但是看到明夷活成这个样子，更叫玄烨纵然得不到明夷的心，也舍不得放开明夷，便能明白一个女人只有不轻视自己，才能得到别人的尊重。

明夷感受到前所未有迫切，这夫妻两个是真想把宝儿交到她手里，让她把人教成她这个样子？

脑门微微发痛，明夷其实比谁都清楚，虽然她这一生无怨无悔，尽所能的过自己想过的日子，但她的坚持有时候也会成为困住她的利器。

“皇上吉祥。”门外传来问安的声音，玄烨走了进来。

明夷正在为难要不要让宝儿留下，胤禛和慕棠已经站起来朝玄烨问安。

“阿玛。”两人的动作很是一致，明夷慢了半拍也朝玄烨福福身。

“适才进门的时候看到宝儿，我也问过宝儿了，宝儿愿意留在畅春园，这件事便就此定下。”玄烨一来那是看出了明夷的犹豫不决，所以干脆利落的给明夷做决定。

明夷微蹙眉头，玄烨在这个时候接话问道：“你是不喜欢宝儿吗？”

“自然不是。”明夷矢口否认，什么时候她说过不喜欢宝儿的话。

“那你顾及什么？”昨天玄烨分明感受到明夷的意动，可是今天却也看出明夷的犹豫。

“我与皇上不同，皇上做事从来不必理会别人的感受，因为只有别人照顾皇上感受的余地，而我更在意宝儿将来的心情。”明夷对于玄烨一来就做下决定的，很显然心生不满，所以一番话说出口很是不善。

玄烨分明是好心想帮明夷尽快落定这件事，没想到却又引起了明夷的不满。

别人的感受，玄烨的确从来不顾忌，可是在面对明夷的时候，玄烨什么时候不曾顾及明夷的想法。

某人怕是自动忘记自己是怎么强留明夷在身边的，这些年事事以明夷为主，就以为他是一个尊重明夷想法的人？

“孩子尚且年幼，能懂什么，只要你好好对她，孩子会明白你的好。”玄烨劝着明夷，希望明夷不要纠结于这些琐事上。

胤禛和一旁的慕棠都默不作声，两位长辈的交锋绝不是他们可以掺和的，这件事最终的决定权在明夷的手上。

若是明夷执意不肯，纵然是玄烨再想让宝儿留在明夷的身边都不可能。

“由你来决定。”明夷板起了一张脸说，玄烨立刻意识到事情不对，连忙改口道：“自然由你来定，孩子陪伴在你身边的，是为了让你高兴，而不是让你难受。”

这份心意玄烨要完美的传递给明夷，明夷的犹豫，玄烨的确不太理解。

养一个孩子在身边，虽然是女孩，可是按明夷的名气，还有养在宫中教导出来这一点，将来宝儿的身份和其他兄弟姐妹都会完全不同。

对于所有人来说，这都是莫大的荣幸，不会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妥当。

明夷顾及的却是孩子的想法，宝儿现在也说愿意，为什么明夷还纠结在这个问题上？

玄烨也在反思，是不是这一辈子他永远都无法理解明夷的想法，根本猜不透明夷想的是什么？

“额娘，我们说好的，宝儿若是愿意，便让她留下。若不然，先让宝儿试试，住几日，倘若宝儿不习惯，再让宝儿回府？”一看明夷和玄烨僵持不下，胤禛那是生怕让宝儿养在明夷身边这事生生被玄烨搅黄，赶紧出主意。

玄烨正在想有什么办法能够缓和和明夷之间的尴尬时，胤禛的一番话，玄烨马上表示附议的道：“这倒是个办法，只是暂时而已，又不是定下，不管什么时候宝儿如果想回到老四府上就让她回去。若是老四想孩子了，想接回去也只管接。”

随着胤禛的话音落下，玄烨一下子意识到问题在哪里，立刻配合胤禛的表明这句话。

胤禛默默的看了玄烨一眼，对于自家阿玛的反应如此之快，不得不赞一声。

“若是宝儿知道，额娘竟然不喜欢她陪在你的身边不知会有多伤心。”关键时候慕棠更是说出这一句，事情便就此定下。

骗小孩的事情，明夷从来不做。

不想给孩子被家人父母所遗弃的感觉，这才是明夷一直不愿意让宝儿来到身边的原因。可是反过来，胤禛和慕棠分明都和宝儿说好了，这个时候明夷若是不断的拒绝，何尝不是对宝儿的一种伤害。

就按胤禛出的主意，无论宝儿最后会怎么想，随着年纪渐长，终究会作出决定。

给了孩子绝对的自由，让她选择究竟要不要留在明夷的身边，而且也让胤禛和慕棠同孩子说清楚。

胤禛和慕棠终于听到明夷松口，那是暗松了一口气，想说服明夷真是太不容易了。

宝儿的一应用物很快便被送到了畅春园，明夷原本和玄烨同居于一处，如今宝儿一搬进来，多有不便，果断的打算择一住院子。

理由过于充足，玄烨想拒绝都不行，却让玄烨反应过来，凡事果然有利有弊，来了一个宝儿，虽然能让明夷的心神有些寄托，却意味着玄烨和明夷之间隔了一个宝儿，再想和之前一样，只有彼此的相互依偎，再无可能。

两个人都分居院落了，玄烨坚持的让明夷择了一处最近的院子。而且再三和明夷讨要承诺，不能总在院里陪着宝儿，孩子长大了就得学着自己睡。

“皇上也大了，也可以自己休息。”明夷毫不犹豫的噎了玄烨一句，玄烨道：“宝儿又不是我。”

“不如还是让胤禛把宝儿带回去吧。”听着玄烨满腹不乐意的语气，明夷这么说一句。

多少年前玄烨就想让明夷养一个孩子解解闷，结果一直没能如愿以偿。

胤禛生下弘晖的时候，因着是胤禛的长子，玄烨是不能打孩子的主意，最重要的也是因为连太子胤礽的儿子玄烨都没想养在身边，若是让明夷养了弘晖，容易引起争乱。

玄烨一直在等胤禛能够赶紧生个女儿，没想到第二胎还是儿子。

宝儿自出生以来，玄烨就已经在暗搓搓的准备，却又明白这件事绝对不能由他提及，但凡只要是他一提这件事只有黄了的份儿。

就连暗示胤禛的事，玄烨都谨慎的没有做，不过何尝不在心里暗暗的对胤禛心生不满，都这么大的人了，却连照顾明夷都不懂。

送一个儿女到明夷的身边给明夷解闷，让明夷有所寄托，难道不是一个当儿子应该考虑的问题？

就这么怨念了许久，直到现在听到胤禛算是有良心的想起明夷了，玄烨当时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自是眉开眼笑的。

现在倒好，因为他的一句话，明夷竟然要把宝儿送回胤禛的身边，那不等于千方百计才促成的事情，瞬间就搅黄了。

可是如果不把宝儿送回去，那就意味着从今往后他和明夷分院而居。玄烨习惯了明夷在身边。纵然两人什么话都不说，但是就这样看着明夷，每日早起的时候望着她，睡梦中知道她在身边，总是让他安心。

“为了宝儿，你就这样轻而易举的将我舍弃。”玄烨心知这个时候绝不能来硬的，只能来软的。

可怜兮兮的看着明夷，无声的控诉着明夷对他的心狠。

可惜媚眼抛给瞎子看了，明夷根本不为所动的道：“和孙女争宠，皇上也不怕人笑话。”

“谁敢笑我？”玄烨的目光扫过身边的人，所有被玄烨看到的人立刻都低下了头。他们什么都没看见，他们也什么都没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