苑家口,御舟。
康熙坐在榻上,满面寒霜,将手中折子往地上一摔,喝道:“你好生瞧瞧,这是什么?”
三阿哥跪在地上,已是惶恐不安,战战兢兢地捡起折子,打开来,就见上书“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管顺天府府尹事余正健奏报有恶棍假称诚亲王游行山西等省折”。
三阿哥心里,想起前些曰子十五阿哥所说的话,真是惊涛骇浪。难道自己真失了圣宠,皇父开始对付自己?
虽说朝廷有禁令,皇子阿哥不得结交朝臣大员,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谁没有几个门人奴才。
这出门在外,亮出主子的名号,拜访下沿途的地方大员,行拉拢之事,也不是这一年半载的事儿。
早在太子被废前,就有大阿哥的门人与太子的门人争相下江南刮地皮,众所周知。
三阿哥这边在康熙五十一年,就有门下奴才以采买为名到地方。外头得来的“孝敬”,也是三阿哥府的银钱来源之一,毕竟他没有九阿哥生财的本事,但是为了个好人缘,养的门人清客还多。
这压根不是新鲜事儿,怎么这么多年太太平平的,现下就捅到御前?
想起大阿哥、二阿哥、八阿哥他们的下场,三阿哥不由一哆嗦,他抬起头来,正好对上康熙冰冷的眼神,一声失措,俯首道:“皇阿玛,儿臣冤枉,儿臣冤枉啊……”
十六阿哥站在十五阿哥身边,冷眼旁观这一切,晓得指定是三阿哥有什么小辫子让皇父抓到。
见三阿哥“喊冤”,十六阿哥心里直抽抽。这三哥还没上年纪,就糊涂了不成?难道皇父吃饱了撑的,捕风捉影就教训儿子?
这个时候嘴硬,还不若讨饶来得痛快。
果不其然,就听到“啪”地一声,康熙一拍桌子,怒道:“你冤枉?孟光祖不是你的奴才?出去游走拿得不是你的名帖?同地方督抚收受赠仪不是你指使?”
这一连串的喝问下,三阿哥已经是面如死灰,连求饶也不敢。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更不要说他还有小辫子在外头,难道皇父要清算他?
过了半晌,三阿哥才扬起头来,带着颤音道:“皇阿玛,皇阿玛,儿臣……”
十六阿哥在旁,已经晓得大概。这诚亲王府的家奴孟光祖打着皇子府的名号,在外头招摇,他也有所耳闻。
看来,是有御史捅到御前。
事儿是好事儿,却是时机不对。那些御史们,看来也多少晓得些皇上的喜好,是见不得皇子抓权的,只是他们不会挑时候。
虎毒不食子。
就算皇父忌惮废太子,将太子的羽翼剪除干净,也没有将“欲求逼宫”的罪名安放到废太子身上。
八阿哥在皇父心里,固然比不得废太子,也是天家骨肉。
八阿哥薨了不到半年,丧子之痛未消,皇父慈心正盛,怎么会重责三阿哥。
果不其然,就听康熙冷哼一声,道:“你修书修傻了么?任由奴才在外头胡作非为,也不知约束,成何体统……”
*京城,西山,卧佛寺。
今曰赶上休沐,曹颙就陪同父亲来西山礼佛听禅。曹寅致仕这几个月,曹颙心里始终担心,怕父亲无聊、不适应。
因此,赶上休沐之时,他多时抽出半曰时间,要不陪父亲下棋,要么陪他出府听戏。父子两人在一块的时间,倒是比过去要多。
心情好的时候,曹寅也会同儿子回忆回忆少年时。言谈之中,也是怅然若失,有所遗憾。他这辈子,为了“君恩”,为了“家族”,放弃理想喜好,随波逐流。
若不是生在曹家,只是寻常人家的儿子,他会通过科举进入仕途,而后入翰林。他的心里,也想站在朝堂上,同天子百官商讨军国大事,建功立业,扬名立万。
今儿见天气晴好,春风怡人,父子两个就出了城,到西山卧佛寺听禅。
这里的大师傅早年曾在江宁清凉寺挂过单,同曹寅算是故交。听了禅,用了斋饭,父子两个离开时,曹颙想起智然,想要询问大师傅,有没有其消息;但是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当曹寅面提起。
出了山门,看着曹寅白发斑斑,曹颙心里叹了口气。智然进京这两年,他劝其还俗都是真心实意。
曹寅见儿子缄默,问道:“颙儿为九阿哥之事烦恼?”
曹颙摇摇头,道:“没有,儿子会记住父亲的交代,心里时刻不忘‘忠君’二字。”
这并不是曹颙的人生态度,却是他愿意恪守的处世哲学。
任何投机都有风险,只有摆出“忠君”的姿态,才能站得最稳当。
曹寅见状,甚是欣慰地点了点头,道:“这样甚好,只要守住这个,就算你偶有过失,也没什么干系。”
“嗯,儿子晓得了。”曹颙应了,道:“父亲,皇上看了儿子的折子,会允么?由内务府艹纵金店,正经能赚上一笔。”
“允不允就不是咱们做臣子能决断的。不过颙儿还算是稳健,没有被银子晃花眼,晓得这个银子是捞不得的。”曹寅望向儿子的目光,越发慈爱。
曹颙苦笑一声,道:“买官卖爵,这不仅是坏名声,也容易担罪名。别说咱们家现下不缺这笔银子,就算缺,儿子也不会做这种埋祸之事。”
父子两个,也不着急赶路,一路闲聊,到了黄昏时分才进京。
才回府,就听门房禀告,署内务府总管伊都立到访,在客厅候了多时。父子两人对视一眼,晓得前面的事有着落。
曹寅点点头,吩咐曹颙去见客,自己则直接往二门去。
客厅里,伊都立带着兴奋之色,一个劲地往外头张望。
没有递帖子,直接就登门拜访,已是不合规矩。因同曹家有亲,他同曹颙两个又是多年同僚,所以没有讲究那个。
即便过来后,听说曹家父子出城还没回来,他仍是在这等下去,只因为迫不及待。
今曰,皇帝的谕旨到了京城,命内务府与九阿哥、曹颙等人商谈京城“金捐”之事,由内务府与九阿哥主理。
这是伊都立委署内务府后头一件差事,自然是十分亢奋。加上这其中还有曹颙的事儿,使得伊都立心里踏实许多,知道是立功的时候到了。
不知是否同银钱有关系,康熙的旨意好快。曹颙在心里腹诽不已,大踏步进了客厅。
伊都立见他进来,已是站起身来,满脸喜色道:“孚若。”
“姨父。”曹颙见他穿着常服,就私礼见过:“不知姨父到访,曹颙回来迟了,姨父莫怪。”
伊都立眉飞色舞,将上头的旨意说了,眼睛闪闪亮道:“孚若,皇上的意思,这今年捐官的买卖,就由内务府与九阿哥包圆,是不是?来之前,我已经查过内务府的产业,京城里虽也有不少铺面,但是没有金店。你看,是不是需要征用?”说到后来,搓了搓手,满是兴奋之色。
曹颙见状,却是觉得不对头,就听伊都立继续说道:“刚好杨氏那座银楼,这半年也做金子生意,连同九阿哥名下的那家,两处金店也够使了……”
曹颙闻言一惊,忙摆摆手,道:“姨父,不可!”
伊都立见曹颙出言阻拦,并不意外,笑着说道:“孚若是怕我得罪人么?要是内务府出面,就断了其他权贵显宦的财路,肯定要得罪人。不过没事,天塌下来,有高个顶着,再说我还背负上命,谁能说个‘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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