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此处,她又唤了个婆子,低声吩咐道:“到近客堂那边看看,父亲他们用得如何。”
那婆子应声下去,程子鹤转过头来,就见程氏已经从炕边起身,到梳妆镜前坐下。
她看着镜子,摸了摸鬓角,问道:“鹤儿,我这两年,是不是老的厉害?”
程子鹤上前,站在程氏身后,脆声道:“姑太太只是打扮得素净了些,哪里老了?外人看了,谁会想到姑太太是父亲的姑姑,说是姐姐还差不多。”
程氏听了,却是苦笑,低声道:“我与你父亲同龄,说是像姐弟,倒也不差。”
程子鹤闻言,面上讪讪的,不知说什么。
虽然程氏脸上,依稀能看出早年的风韵,但是鬓角斑白,看着像过半百之人。程梦星今年只有四十三岁。
小姑娘见姑祖母脸上露出哀色,心中不忍,挤出几分笑模样,道:“既要见客,孙女就帮姑太太妆扮一下可好?姑太太穿戴这般素净,见外客也不好。”
程氏穿着苍青色的对襟衣裳,藏蓝色直裙,头上盘了发髻,只簪了一把白玉梳。
“算了,就这样见吧。不过是有几句话要问,太郑重了反而叫人不自在……”程氏站起身来,拉过程子鹤的手,拍了拍道。
话音未落,就见有丫鬟进来,禀道:“姑太太,老爷来了,说是带客过来给姑太太请安,就在廊下候着。”
程氏闻言,脸上已经变色,身子一趔趄,险些跌倒。
程子鹤忙上前扶住,程氏使劲咽了口吐沫,推开程子鹤的胳膊,快步迎了出去。
门外,曹颙站在程梦星身边,看着屋子外挂的匾额。
端的是龙凤凤舞,别有风韵,落款为“香溪”,这正是程梦星的号。这江南才子之名,果然名不虚传。
只是不知后世程家有什么变故,这耗费程梦星心血的策园好像没有流传下去,委实叫人叹惋。要不然的话,也当晋身江南名园之列。
程梦星心里,则是想着自己姑母要见曹颙的缘故,却是一时猜不到。
这会儿功夫,程氏已经从里屋奔出来,出了屋门,望着站在程梦星身后的人影,止了脚步,不敢上前。
“姑母,这位就是侄儿在京城时结交的好友,已故曹织造大人的长公子曹颙。”程梦星看到她出来,上前两步,侧过身指了指曹颙介绍道。
说完,他又转过身,对曹颙道:“孚若,这就是我家姑母,你随着我称呼就是。”
曹颙上前两步,躬身道:“晚辈曹颙见过程姑母,请程姑母安。”
程氏狠狠抓住门框,才让自己站稳,点了点头,带着颤音道:“原是曹公子到了,还请堂上看茶。”
曹颙没有什么,应了一声,跟着程氏姑侄进屋看座;程梦星已经瞧着程氏不对,带着关切问道:“姑母脸色不好,可是身子不舒坦?还是使人唤大夫给姑母请脉吧?”
程氏忙摇头,道:“无事,只是早上起早了,精神有些不足,无碍。”
曹颙刚才俯身见礼,没有看清程氏模样,如今在座位上,听着他们姑侄对话,才看清楚程氏的长相。
这一眼望过去,他却是一怔,因为眼前这人瞅着有些面熟。
程氏这边,一边同程梦星说话,眼神也是望向曹颙。
不想,两下正是对上,看着曹颙懵然的模样,她的眼神有些慌乱,忙从曹颙身上移开。
这种带着关切同哀切的眼神……曹颙脑子里朦朦胧胧地浮出一个影子……再望向程氏的时候,曹颙就带了几分笃定。
心中疑惑不已,她为何会在程家,又成了程梦星姑母?
程氏见曹颙恢复清明,脸色白得越发厉害,轻咳了一声,对程梦星道:“听闻曹家大爷也是礼佛之人,我刚好得了几匣子好檀香,在佛堂搁着,梦星替我取来。”
程梦星晓得姑母是要单独同曹颙说话,心中虽百转千回,还是起身同曹颙告了声罪,出去取香去了。
看着他走了,程氏摆摆手,打发堂上侍候的丫鬟们出去。
堂上只剩下程氏同曹颙二人,一时之间,两人都没有开口。
程子鹤在里屋,还犹豫着何时出来拜见,就听到姑祖母将人都打发出去,站在那里拿着帕子,越发着急。
这会出去,不妥当;不出去,在里屋,还是不妥当,该如何是好?
小姑娘正着急,就听到程氏开口问道:“听说曹老爷前年病故,你丁忧之身南下,可是遇到什么要紧事儿?”
曹颙没有立时就答,而是停了半晌,方道:“晚辈有位至交,分别数载失了音讯,如今南下广州,就是为了找他……”
“啊,他去了广州?”程氏闻言,声音有些激动,急忙追问道:“何时去的,好好的,怎么就失了音讯?”
程子鹤在里屋听着,还在犹豫这个“他”是何人,就听曹颙道:“我是该称呼您牡丹坊主,还是称呼您……邱姨娘?您误会了,智然虽弃了清凉寺住持之位,外出云游,却没有南下,而是北上。年前晚辈收过他的来信,他出了关,去蒙古了……”
没错,眼前这人,就是曹颙十几年前在秦淮河上见过的如意坊坊主“牡丹”。
至于知晓“牡丹”姓邱,是因为在父亲故去后,曹颙遵从父亲遗言,使人往江宁寻访庶母,得知有“邱”姓妇人曾在清凉寺附近居住,同智然有所往来;智然离开清凉寺后,这妇人也不知所踪。
原来还不晓得“牡丹”就是“邱氏”,不过细看她眉目,确有智然的影子,就晓得这两个实为一人。
程氏紧张地望着曹颙,听到智然的名字时,身子不禁前倾,眼圈已经红了。
直到听智然来信,踪迹可循,她才抚着胸口,深深地吸了两口气,望向曹颙,轻声道:“牡丹坊主?邱姨娘?两个都不算对,论起来,你当称我一声表姐……或是义姐……”
曹颙听了,却是出乎意外。
从智然的模样、曹寅的遗书中,他都能确认,智然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兄长。
智然的生母,就当是眼前的程氏,怎么又成了自己的表姐或者义姐?
这时,就听程氏缓缓说道:“我确姓程,邱是我母亲姓氏,我母亲出身前朝官宦之家,后被家族所累,罚没为乐籍。我父偶遇我母亲,有了我,却碍于母亲身份,无法纳她进程家,不得已养在外室。后来母亲病故,祖母使人接我,并没有带我回程家,而是送到江宁表姑处。”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道:“我表姑,就是你父亲的发妻顾氏夫人……当年表姑成亲数年未育,我去后,视我为亲女……”
*咳,很狗血,很狗血的真相……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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