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最重要的还是灌溉系统。看着那一条条被抹了水泥的深渠,一道道做工精细的闸门,还有那种冒着黑烟,能不停将水从低处提到高处的机器,卜老爷的眼睛仿似要喷出火来。
要知道福建最好的水田,也不过是沿着溪河两岸有一些灌渠而已,再远的话,即便是大户人家也无力修筑四通八达的毛渠。于是一旦遭遇旱年,农人就必须全家挣命——一担一担往地里挑水,杯水车薪,九牛一毛。
所以今天卜老爷站在田边眺望时,总是感慨连连。他听老海说,眼前这一望无际的熟田和蛛网一般的水渠,全是将军府在近年内修建的,依仗的就是那些和大铁牛类似的机关铁器——有犁地的,自然就有挖渠的。
到了这一刻,如果再用所谓的“奇淫技巧”来鄙视那些百工之物的话,卜老爷自己都不能说服自己。
这之前无论是那些码头机械和巨大的舰船,包括夜晚明亮的路灯,卜老爷还都能够用“奇淫技巧”来鸵鸟一波,求一个心理安慰。然而当千万亩作为士大夫根本的水田摆在面前后,卜老爷就再也找不出借口了。
去岁闽南大旱,当熊文灿下公文要求各地官府将饥民往台湾输送时,卜老爷当时还在自家花厅里大骂过熊文灿——化外之地就能养活如此多的流民了?怕不是去抢野人的粮食?
然而今天他什么都明白了:熊文灿委实是救了不少人的性命,看看这无边的农田就知道。
所以卜老爷现在的心情是很复杂的。
他既欣慰饥民的安置,良田的开垦,又打心底里产生了不安:这种一家一户就能耕作千亩田地,其余人等都去工坊做工的社会生产模式,远远超过了他的认知。
出自传统农耕社会的地主思维令他无所适从,卜老爷对这种不需要租佃的农场模式已经产生了恐惧情绪,更何况这些良田还被掌握在一群随时能复叛,对朝廷毫无尊敬的短毛海寇手中:卜老爷隐隐能感觉到这种模式对士大夫并非好事,但他推演不出来这其中的核心原理,别扭的感觉让他心下十分烦躁。
……
按捺住烦闷的心情,卜老爷打起精神继续在农场参观。
接下来他们陆续见识了两种大明没有的农作物:玉米和马铃薯。老海告诉客人:玉米其实就是番高粱,马铃薯就是番白薯,这些据说都是将军从洋人手中买来种子,在这边推广的。
一说番高粱和番白薯,卜老爷就对这两种作物有了概念。他甚至还举一反三,推断出了这两种作物是粗粮。然而当老海告诉客人,马铃薯的产量每亩能打两三千斤时,老爷终归还是被惊了一下。
不过他现在已经轻易不发表意见了:这两天被多次打脸的经验告诉卜老爷,在这片神奇的土地上,没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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