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王也在边上道:“是啊,沈师傅,您也听听吧,孤王信得过您,也高兴有人和我一起承担。”
听他如是,沈默只好待在这儿,看李时珍望闻问切,却也听出些门道来,原来这裕王爷遇人不淑,十一岁即失元阳之体。沈默知道典藏上都说,人十七岁肾水才固,若是之前便有房事,对身体危害很大。而裕王失身早,且乐此不疲,几年来又旦旦而伐,肾水几近枯竭,再这样下去的话,恐怕连性命都要不保了,又如何能有子嗣?
嘉靖三十五年那次,李时珍便给出过同样的诊断,给他开了固本培元的方子,并教了他一套强身健体的气功,还严厉警告裕王,一年之内不得行房,行存蓄收敛之道,方能恢复过来。
子曾经曰:“人有三戒,少年戒色、壮年戒斗、老年戒得。”说这少年人最怕的,就是沉迷色欲,不可自拔,但裕王爷生而苦闷,只有这么点爱好,边上的宫女妃子又予取予求,怎么能克制得住?何况他本就肾水已稀,肾火便旺,肾火一旺,就更禁不住诱惑,勉强把持了数月,便开始偷尝禁果。
当然,结果孩子是生出来了,却因为他这个当爹的没有调养好身体,先天禀赋太弱,接连全都夭折了,受此打击的裕王大病一场,便再也没法让嫔妃有身子了。
确定了裕王现在的情况,李时珍收起诊具,在盆中洗洗手,道:“原先不想给王爷用药的,因为但凡是药,就有三分毒性,会对身体有损,对将来的孩子也不好,”说着叹口气道:“但现在不用不行了,王爷的肾水彻底枯竭,已经失去了自生的功能,所以才毛发枯黄,望之若老者,恐怕不出半年,连性命都有虞了。”
此言一出,吓得裕王登时汗珠子便下来了,起身连连作揖道:“先生救我,救救孤王啊!”
李时珍侧身让开道:“王爷快起来,我这不在给你想办法嘛。”
裕王的声音便戛然而止,可怜巴巴的望着李时珍,等他的办法出来。
李时珍捻着胡子寻思一阵,方缓缓道:“孙思邈的《千金翼方》中,记载了一味‘五石更生散’,其主要成分为‘紫石英、白石英、赤石脂、钟乳、石榴矿’等五石。这五样东西,都有益精益气,补不足,令人有子,久服轻身延年的功效,但同样会让思维稍微迟滞,会让人时常倦懒,所以用不用,还得王爷自己做决断。”
“不会要命吧?”裕王不无担忧的问道。
“那倒不会。”李时珍道:“我会给你控制用量,将损害减到最小的。”
裕王寻思良久,最终狠狠一拍手道:“顾不了那么多了,反正孤王本来就不聪明,再笨点又有何妨?”便答应道:“就这么办吧!”
李时珍便将药方开了,并叮嘱裕王须得每日操练他教的气功,同时禁欲节制,并会按时过来给他针灸,以加快恢复。
见终于有了希望,裕王心情大好,便要设宴款待李时珍,却被他不留情面的拒绝道:“刚说了不能喝酒,不占荤腥,饮食以清淡为主,这就要违反吗?”
裕王是怕了李时珍,赶紧摆手道:“好吧好吧,都听先生的。”
“没有别的事儿,我就先回去了,五天后再来。”李时珍看一眼沈默,示意他背起箱子跟着。
却听裕王小声道:“还有一事要劳烦先生……您能不能给孤的内眷看看,有没有宜男之相。”
“叫过来吧。”李时珍只好再坐下。
裕王闻言大喜,吩咐外面的冯保道:“快将李娘娘叫来。”
沈默闻言笑道:“这个无论如何都要回避了。”说着朝裕王拱拱手,把药箱给李时珍搁下,出到花园里待着。
王府后宅,侧院是个花园子,里面一位丽人正在对镜梳妆,她望之不过二九年华,生得容颜秀丽,骨肉匀婷,整个人透着一股优雅恬静的气息。
这丽人便是裕王口中的李娘娘,其实她还不是名正言顺的妃子,但裕王对其宠爱无以复加,且她从不恃宠而骄,对上持礼、对下和善,所以王府上下都很喜欢她。
李娘娘正在对着镜子梳头……那可不是一般的铜镜,而是一面据说是从西洋舶来的‘玻璃镜’,照人清清楚楚,色彩鲜明,比起原先雾里看花似的铜镜,抢了不是一点半点。这好东西是曾开市舶司的沈先生送给王爷的……其实何止这镜子,桌上的胭脂水粉、床上的锦被绣帐,身上的绫罗绸缎,乃至首饰玉器、吃的用的,都是沈先生给捣鼓进府的。
每当看到这镜子,李娘娘便要感叹沈先生的魔力,她是在沈默出现前入宫的,自然知道之前裕王爷生活上的窘迫……按规定,亲王每府岁支禄米三千石,钞一万贯,裕王景王俸禄相同,但景王就可以花天酒地,挥金如土,裕王却不得不裁撤宫人,以维持生计。
这可不是因为景王善于理财,而是因为严世藩看好景王,舍得在他身上投资,那些权贵也纷纷效仿,所以景王的生活是优裕富足的。反观裕王这里的境遇,可谓窘困难熬。他的俸禄仅够自己和家人、府中的差役、侍卫的日常开支和工酬,而这笔俸禄有时也不能如期领取……因为裕王身边的老师,都是些正直清流,对严家父子十分鄙薄,所以裕王对严世蕃的几次示好很冷淡,便被气量狭隘的严世藩记恨了,等年底照例该发给岁赐的时候,竟因为严世藩的阻挠,户部连续三年一个子儿都没法给他。裕王心中苦闷生气,却没胆量向一直冷漠如路人的父皇告状,最后只好妥协……这位当今陛下的长子,竟然凑了一千五百两银子,让冯保送给严世藩,严世藩这才让户部补发了岁赐。听说严世藩每每向人夸耀:‘天子的儿子尚且要送给我银子,谁敢不给我送礼?’
这些事情,李娘娘听裕王不知唠叨多少遍了,可见其怨念之深,苦闷之重。但这小半年来,王府的日子竟大有起色,那些来自外界的明枪暗箭也全都到不了裕王这儿了,裕王爷明显的叹息越来越少,笑容越来越多起来。
这一切都因为一个人的出现,那就是王爷整天挂在嘴边的沈先生,正是因为这位神通广大、有求必应、且可以遮风挡雨的先生出现,裕王爷才能过上舒适富足、高枕无忧的,第一次觉着自己活得像个王爷。
所以她常对裕王说:‘什么高师傅、陈师傅、殷师傅,加起来也比不过一个沈师傅。’王爷虽然每每笑她‘小家子见识’,却也总是感叹道:“沈师傅确实是孤王的良师益友,本事也比别的师傅大得多。”
李娘娘还听裕王说,沈师傅是丙辰科的状元,而且小三元后大三元,开天辟地头一遭;二十出头便在东南主持开海、收服海盗,甚至当上了封疆大吏,人生充满了传奇色彩。整天听啊听的,让她对那位沈大人十分好奇,十分想见见他,看看他哪来的那么大本事,到底长什么样,当然……这是不可能的,只能是想想罢了。
正在胡思乱想间,外面传来冯保的声音道:“娘娘,王爷请您过去一趟。”
“好的。”李娘娘早就准备好了,闻言便款款起身,跟着冯保往正殿走去,穿过殿后的花园子时,她无意间朝湖边一瞥,突然看见一个身穿白衣的年轻人,面朝残荷萧索的湖面站着,秋风一起,落叶纷飞、衣带飘然,他面上的表情却淡泊瞻然;只消看他一眼,清冷索然的满园秋色,竟然变得如春日一般温暖美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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