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老瞧好吧。”沈默笑笑道:“哪怕是死马当活马医,您就信我一回吧。”
“这话说的。”徐阶嘴角挂起一丝无奈的笑容道:“我相信你就是了。”说着正色道:“我也不问你为何会举荐唐汝辑了,但想必不只是为了离间严党和景王派那么简单。”他对沈默在苏松的利益稍有了解,所以散朝后琢磨琢磨,便觉着在唐汝辑这件事上,沈默肯定埋伏了后招。
不过对家乡的事情,他无暇过问,也无心过问,因为在沈默主政苏松的后期,他徐家各方面都不错。既然如此,就算交给他又如何呢?想到这,徐阶沉声道:“而且……如果你真能把欧阳必进移走,那么老夫就答应你,只要我在位一天,苏松的事情,你就一直说了算。”说着伸出一根指头道:“当然,你的承诺必须一个月内做到。”
“老师这是让学生立下军令状啊!”沈默慨然一笑道:“好吧,我应下了!”
“那老夫敬候拙言的佳音。”徐阶颔首笑道:“对了,我拜托你的那件事,帮我问的怎么样了?”
“那件事啊……”沈默轻声道:“学生早就拜托陆太保去查了,但结果恐怕还得等一阵子。”
“是吗,你帮我再催催。”徐阶一脸苦笑道:“我这里倒不着急,可陛下那里总得尽快回话吧。”他让沈默问的,正是当初嘉靖各打五十大板时,让陈洪过来下令,命他暗中调查顺天乡试舞弊案,看看到底是谁将考题的泄露扩大化了!
沈默自然应下,又问老师没有别的事情了,这才出了无逸殿,离开了西苑。
到了长安街上,沈默感到肚子咕咕叫了。早晨起得太早,又开朝会,又跟大老板、三老板谈话,可是相当费体能的,吃得那点早饭,早就已经不顶事儿了。
看看天色,距离吃饭还有一段时间,他想一想,吩咐三尺道:“去吏部衙门。”一想到高拱气成那样,沈默便头痛不已,实在不愿去面对那张臭脸。可若不尽快将他安抚好了,那双方刚刚建立起的亲密关系,就要付诸东流了。
如此想来,那也只有抱着‘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心态,去迎接高大人的怒火了……果不其然,然不其果,当他进去吏部衙门,到了高拱办公的小跨院里,想要敲门进去时,竟然没人应声。
沈默回头看看,院门已经被自己关好了,便继续敲门,高拱还是不应声。沈默只好锲而不舍的敲下去,而且敲出的节奏、敲出了变化,长长短短的敲门声,让里面人终于没法继续装死,大吼一声道:“扣甚?汝为啄木乎?”翻译成白话文,就是‘敲什么敲?你以为你是啄木鸟?’
沈默不以为意,在外面笑道:“若为啄木,则透门而入!”
签押房的房门一下打开,露出高拱那张怒气冲冲的脸,沈默还没来得及行礼,便听他怒不可遏道:“奸细!叛徒!背信弃义的小人!我这里不欢迎,赶紧走吧,我这里永远不欢迎你!”
好在沈默早做好了心理建设,所以此刻能唾面自干,保持着良好的心态,还可以带着微笑道:“高公为何不听我分说几句,若是不满意,别说骂我了,打我一顿也没意见。”
“哼,我不会相信你的花言巧语的!”高拱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指着大门道:“你走,你以后也不要去裕王府了,我不允许你这种人伤害到王爷!”说着竟动手去推他。
没想到这家伙脾气如此之大,竟然不让人说话,沈默一下也火了,站在那纹丝不动,冷笑道:“高大人,萧何与曹参之间,也是如此缺乏信任吗?”
一句话浇熄了高拱心中的无名业火,让他可以正常思考起来。高拱一下想起,就在昨天,沈默对自己说的那‘萧规曹随’,当时沈默以曹参自比,而将他比作萧何,隐晦表达了齐心戮力、甘居下风的意图,让他还感动的不行。
想到这儿,高拱心中终于犯了嘀咕,就算是变,也不至于变这么快吧?
便终于不再堵门,冷冷的看沈默一眼,转身进去了房间。
沈默自然跟着进去,看着坐在大案后头生闷气的高拱,他微微一笑道:“有个故事想讲给大人听。”
高拱没吭声,但耳朵分明支楞起来了。
沈默便笑着道:“说啊……近塞上之人有善术者,马无故亡而入胡。人皆吊之,其父曰:“此何遽不为福乎?”居数月,其马将胡骏马归……”
他没说完,高拱便接着道:“人皆贺之,其父曰:‘此何遽不能为祸乎?’家富良马,其子好骑,堕而折其髀,人皆吊之!”说着哂笑一声道:“老夫确实没你学问大,不过《淮南子》还是读过的。”
这典故几乎尽人皆知,沈默却献宝似的讲给高拱听,其实不过是逗引他开口罢了。闻言便淡淡笑道:“这故事精练起来,便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塞翁得马安知非祸’,高公,它告诉我们一个道理,对事情好坏的判断,不能仅凭表面,仅看现在,还要看的更深一些,更远一些。”
“好吧,你说。”高拱阴沉着脸道:“能把我说转了意,便算你本事。”
“那好,高公请听。”沈默沉声道:“我请问你,这些年来,裕王和景王的较量,战场都在哪里?”
“京城。”高拱嘟囔一句道:“这不废话吗?”
“为什么没有扩展到全国各地?”沈默道:“像严党和徐党那样,哪个省里都有争斗。”
“那怎么可能,”高拱不禁无奈道:“我大明朝的王爷,可以说是历朝历代最压抑的天潢贵胄。”说着叹口气道:“本该是皇帝的左膀右臂,协助皇帝一起治理国家,但我大明对自己王爷的防范之重,是全方位的——不能结交外臣、不得私养护卫,不许离开封地,等等等等,其严密程度,有甚于防川!”便诚实道:“所以第一个原因是没有能力。”
“那第二个呢?”沈默继续问道。
“第二个是没必要,”高拱道:“皇位的传承,在我大明纯属帝王家事,皇上更是有对所有皇族生杀予夺的权力,所以没有皇上的谕令,两人什么也不能干;而要关成为皇储的关键,是讨得皇上的欢心,关键都在北京城、在紫禁城,所以没必要在地方上争。”
“既然如此,”沈默道:“那将景王与严党在京城的联系人撵到南方去,对我们还有什么害处吗?”说着为他分解道:“唐汝辑和严党许多人都保持着良好的关系,他就是严党与景王府间的联系枢纽,其重要地位不是任何人可以取代的……现在他去了南方,景王党与严党之间必然沟通不畅,这就给了我们可乘之机!”
“不是这个理!”高拱摇头道:“万一他干好了,喜讯频传的话,那就是往景王脸上贴金,甚至成为景王竞争皇储的武器,到时候你那就不是‘塞翁失马’了,而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今年已经废了。”沈默摇头道:“就算有捷报也是明年了,这段时间我努努力,把他拉到我们这边来就是。”
“吹牛吧?”高拱不信道:“人家在那边顺风顺水,怎么来咱们这儿呢?”
“不是吹牛。”沈默道:“我这两天就去找他谈谈,相信会有成效的。”
“那我就拭目以待。”高拱道:“要是你真能做到了,老夫当众向你赔不是。”
“赔不是不敢当。”沈默摇头笑道:“唯求高公以后多点耐心。”
“那要看你的本事了。”高拱道:“做到了什么都好说;做不到的话,你还是叛徒!”
沈默这个无奈啊,感情方才白费口舌了,便伸出三个指头道:“三天,我只要三天时间,便给高公一个交代!”原本还想请高拱吃个饭呢,但看现在这情形,也只能作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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