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他也不是完全怀柔,最后送的那块匾,‘恩同再造’四个字,其实已经点出自己和徐家的关系……状元郎送得匾不能不收,但一旦收了,无疑就是承认这种关系;加上之前他已经给足了面子,摆足了台阶,骑虎难下的徐家人,与其被乡里人说不识抬举,又惹得状元郎怀恨,还不如就坡下驴,两好合一好,皆大欢喜呢。
虽然这不算什么大事,但申时行在处理时的不急不躁,从容布局,有的放矢,最后一蹴而就,还是让沈默大为赞赏,认为自己的这个学生,具备了当宰相的潜质,当然这话是不会说出来的。
饭后,沈默自然要跟学生们说说话,因为这一年他们中的大多数人,会结束在庶常馆的学习,一部分成绩好的,继续在翰林院深造,另一部分则会被分配官职,开始正式的从政生涯。
这个关键时刻,还算是官场新嫩的学生们,很需要得到他的指点和提携的,这也是老师应尽的义务。沈默十分耐心的听取每一个人的想法,并给出自己的建议,如果需要他施以援手,也毫无保留,让每个人都感到了他对学生的毫无保留。于是学生们对老师的敬慕之情,自然更为深厚了。
但让人意外的是,在对待他的两位得意门生时,沈默却显得十分无情,不仅否定了申时行想要继续留在翰林院的想法,还明确告诉他,自己已经请吏部堂官,将他派到宣府任通判——这任命对一位前途坦荡的状元郎来说,不啻于极大的虐待。
因为以此时的惯例看,翰林清贵官员,向来是不需要学习处理冗务的,除了犯错误,他们也极少被任命为六部郎中、州府主官以下的官职;甚至大多数时候,他们只需在翰林院中全心钻研典章制度,再到詹事府中教教书,便可平步青云,最多只到地方上担任一期的封疆,便能升为部堂高官,乃至入阁为相……完美的诠释了‘清贵’二字的含义。
试问历史上,哪曾有过翰林修撰,被派到边塞州府去担任刑名工作?高贵的如水仙花般的状元郎,真的能在那种极其复杂、混乱的环境中存活下来,而不被那些如狼似虎的凶徒吃掉吗?
王锡爵强烈要求与申时行同去,他认为自己有义务保护有些柔弱的兄弟,却被沈默严词拒绝了,沈默为他安排的去路,是到国子监教书。当然沈默也不是那么独裁,如果不答应的话,可以继续在翰林院修史,老师不会不高兴的。
让王锡爵这种性子修史,还不如直接回家种地来得痛快,两相比较之下,他乖乖接受了去国子监,接受徐渭领导的命运;申时行也有些郁闷,哥俩就像一对被欺负了的孩子似的,一脸怏怏的坐在那儿。
沈默不管这他俩的心情,语重心长对学生们道:“一个好消息是,你们踏入政坛的时候,盘踞朝堂的严党,已经成为了故事,贤能者不得进、忠贞者被罢黜;阿谀奉承、行贿受贿者却身居高位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在可预见的一段时期内,朝廷会保持政治清明,正是贤能勤政者脱颖而出的好时机。”
沈默的话果然让学生们精神一振,但又听他话锋一转道:“但是,这并不会减轻你们仕途的凶险,如果卷进派系斗争中,一样会壮志未酬、提前回家养老的。”学生们一阵轻笑,并不能体会老师这番话的苦心。
沈默轻叹一声,加重语气道:“今天咱们关起门来说话,我用尽能量,让你们都避免成为科道言官,不是不让你们仗义执言,只是希望你们明白,在大是大非面前,要勇于表明态度;但在一些无谓的意气之争、派系之争甚至是权力之争时,千万不要掺和进去,成了人家的马前卒、替罪羊。”这话已经说得很直白了,足以让心思灵动的学生,听出其中的告诫意味。
至于还有些懵懵懂懂的,沈默也不会再解释了,对于这些人来说,政治斗争太凶险,还是老老实实当官、本本分分做事更加合适。所以沈默最后道:“总之一句话,好好干活,少管闲事!”
学生们面色各异的告辞离去了,其实他们没一个真正理解沈默的话,即使最有脑子的王、申二人,也觉着老师说得是,不要在最近发生的事情上表态,却不知道沈默所说的,是一场连苗头都还没有的大战。
不过也不怪他们,毕竟没站在沈默的高度,是不会感到高层的暗流涌动的。
他们能切实感受道的,还是可以听到看到的事情,比如说宗室的问题,比如说南方的问题。
望着这些官场新嫩离去的背影,沈默知道他们不会太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肯定转头又去喝酒作乐了……有什么愁事儿不能过完年再说?
沈默并不生气,反而暗暗羡慕他们,因为到了自己这个位置上,是一时一刻也松不了心弦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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