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那狱卒在换班前,又过来问道:“还有啥事儿要小得效劳?”看来尝到甜头,殷勤了许多。
“嗯。”沈默点点头,把一张字据递给他道:“这里潮湿难耐,你去我家拿几张裘皮来。”
“哎,好嘞……”狱卒瞄一眼上面的数字,又是二百两,赶紧接过来揣到怀里,欢快道:“您老暂且忍忍,晚上我就给您送来。”
半个时辰后,沈明臣等人收到了密信,如法炮制后,便见一行小字浮现出来:‘李时珍’,三人恍然大悟,对啊,怎么想不到这位大神呢?这个时候,一个李时珍,可比一百个说客都管用。
但李时珍行踪飘忽不定,要去哪里找呢?半天之后锦衣卫那边传来消息,皇帝也在寻找李时珍,已经打探到,他正在江西龙虎山一带采药,但估计李时珍的性格,既然被皇帝永久驱逐,恐怕再也不回来了。
现在也就沈默的安危,能让他改变主意了。事不宜迟,沈明臣自告奋勇,搭乘通达车马行最快的骏马,前往江西龙虎山求援去了。
其实沈明臣也可以用官驿的,因为这年代驿路管理极为混乱,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搞到兵部的堪合,享受一把食宿行全免费的待遇,但也正因如此,朝廷驿递已经变得很不可靠了,各种状况频出,十分容易误事。相反,由漕帮经营的通达车马行,因其行会组织严密、效率颇高,在可靠性与快捷性上,已经超过了官方驿递,深受商民欢迎。
甚至连官方驿站引以为傲的‘八百里加急’,都已被通达超越,只要你能受得了,通达可以让你日行千里。救人如救火,沈明臣已经考虑不了那么多,直接以最快的速度奔向江西。
正月十五城门关闭前,一行人便回到了京城,连来带去,仅用了九天时间,可以称得上奇迹了。
不过这九天奔波,也把沈明臣险些累垮,一看到迎出来的余寅等人,便一头从马背上栽下来。
余寅等人大惊失色,但想要抢救已经来不及了。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道杏黄色的人影,从后一匹马上掠下,一个轻巧的燕子抄水,便提住了沈明臣的腰带,此时他的脸已距地面不过三寸,险之又险。
众人这才看清,原来是个身穿杏黄八卦袍、头带紫金朝天观、脚踏黛面轻云履的老道,这老道相貌堂堂、长须飘飘,望之一派威严气象……但决计不是李时珍的形象。
余寅赶紧上前接过沈明臣,王寅则朝老道稽首道:“敢问尊驾高姓大名?”
“贫道龙虎山张国祥。”老道淡淡一笑,还礼道:“进京路上遇到沈老弟和李先生,与他们结伴同行至此。”
“原来是天师驾临,有失远迎。”王寅吃惊不小,赶紧躬身施礼。张国祥正是龙虎山正一道第五十代大真人,天下道门总领袖的名讳。赶紧对府上人吆喝道:“快开中门,请天师府内用茶洗尘。”
“不必。”张天师轻轻摇头道:“贫道身不自由,进京不能随意走动,要先去礼部,然后在天师府中等候面圣。”言罢,朝着王寅拱拱手,便翻身上马,与一众随从扬长而去了。
转眼就看不见老道的人影,又没看见李时珍,王寅无奈的摇摇头,回到府中,径直来到沈明臣的卧房探视,见他已经醒过来了,忙关切道:“老弟,你受累了。”
“无妨……”沈明臣喝了碗参汤,又有了些力气,轻声道:“我已经把李先生请来了,但没有旨意他不能进京,所在城外驿站住下了。”
“太好了,这下大人有救了。”王寅兴奋的搓着手道:“你立了大功啊!”
“哪是我的功劳,分明是大人平时结下的善缘,”沈明臣笑笑道:“我找到李先生时,他正在天师府上做客,把事情跟他讲明,二话不说,便背上医囊跟我上路,”说着啧啧称奇道:“更神奇的是,张天师听说了,也要跟我们一起上路,我想着这下把握更大了,便答应下来。”
“他有那么好心?”余寅皱眉道。
“救人更是救己。”王寅淡淡笑道:“天师府与达官贵人世代联姻,在朝中的人脉极广,皇上满天下讨唤李时珍,他若还意识不到危机将近,张天师也就不会传续五十代了。”
两人都觉着他说的有理,不由一齐点头,沈明臣又问道:“这些天京里发生了什么事?”
“大体照旧,皇上以过年为由,不接受任何奏疏。”边上伺候他的余寅道:“但明天就是各衙门办公的日子了,徐阁老也要回内阁,再没理由不受理了。”
“据消息说,皇帝的病更重了,”王寅道:“已经卧床不起,这对我们,倒不是个坏消息。”
“嗯……”沈明臣点点头,轻声道:“能做的我们都做了,剩下的只能看诸位大人的表现了。”
“是啊……”王寅深表赞同道:“希望能有个好结果吧……”
上元节一过,算是正式过完了春节,京里的衙门开始上班,暂停了半个多月的国家机器,又一次开始的缓缓运转。
但官员们没有理会积攒了半个多月的政务,而是纷纷向通政使司递交奏疏,短短一个上午,签收房中便收到了五百多本。通政使命将其分类,其中有二百多本是请皇帝从轻发落那些言官的,二百多本是请公开审理海瑞的,一百多本是询问沈默所犯何罪,为何遭到关押的。
通政使不敢怠慢,赶紧将这些奏疏送到司礼监,此时在司礼监值房中坐班的,正是被嘉靖收拾老实了的马森,他一看那一车奏本,便道:“全送无逸殿吧,皇上龙体违和,别拿这些俗务烦他了。”
通政使从袖中拿出一本奏疏道:“这个一定要交给皇上。”
马森接过来打眼一看,是顺天府尹奏来的,说皇上秘密寻找的李时珍,现就在城外的客栈内歇息。不由大喜道:“这个当然要的。”
“还有一本。”通政使又拿出一本道:“礼部奏来,张天师昨日抵京了,请求觐见。”
“这个也好,”马森同样接过来道:“皇上这两天心情很不好,张天师来得正好,可以开解下圣心。”
便将两道奏疏递上去,过不一会儿,嘉靖果然都准了,命两人进宫见驾。
张天师早就在西苑门外候着,自然比李时珍早到,跟着引路太监来到圣寿宫中,山呼万岁之后,嘉靖命人赐坐,但并未撤去珠帘。
简单的寒暄之后,张天师屏息等待皇帝问话,他知道这是本教存续的关键时刻。
“大真人……”嘉靖终于开口道:“邵、陶二位仙师,到底是升仙了?还是作了古?”
“当然升仙了。”张天师面不改色道:“邵真人飞升之时,贫道正在云游,但陶真人飞升时,我却在边上侍奉,只见异香满室、天将祥云,真人端坐于青莲峰顶,便有白光降下,然后他便不见了踪迹!”
张天师说得天花乱坠,嘉靖却不像往常那样挠心挠肺了,而是淡淡道:“是么,陶真人修为高深,朕不如也。”
张天师暗叫不好,看来皇帝真对修仙失望了,幸好对策是现成的,他故作神秘道:“陶真人十分挂念陛下,只是飞升在即,必须返回师门,以应天劫,所以才离开京城,但他心中一直挂念皇上。”不待嘉靖反应过来,他又道:“陶天师飞升之前,道法最高,能洞三界九州、现在未来,已经看到皇上误入歧途,有话命贫道转告陛下。”
“朕误入歧途了?”嘉靖喃喃道:“此话怎讲?为什么会误入歧途?为什么?”
感觉到皇帝的情绪极不稳定,张天师暗暗捏把汗,装模作样的叹口气道:“其实若按照我正一道的仙法修炼,皇上肯定不会走偏,早晚都能到飞升的那一天,但您后来嫌我们的功法见效太慢,为求速成,搜罗天下秘籍,各门各派的功法都练过,致仕体内气息混杂;尤为严重的是,一些不学无术的投机者,拿着假冒的功法、邪门的丹药进献给皇上,以至于您体内燥热难耐,不停咳血,这都是走火入魔的先兆啊!”
“那能补救吗?”嘉靖被他忽悠住了,命人撤去珠帘,两眼巴巴的望着张天师道。
“难、难、难……”张天师摇头道:“我道家练得是元神,肉身乃元神之鼎炉,皇上的鼎炉破了,元神再也没法修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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