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没有办法解决吗?”沈京忧虑的望向沈默道。
“如果不让人们戒掉对土地的依赖。”沈默摇摇头道:“除了改朝换代,没有别的办法。”
“这么说,土地还是原罪了?”沈京不愧是有八国老婆的人,连圣经里的词儿都懂。
“土地不是原罪,人的贪婪才是原罪,但既然是原罪,就非但不能戒除,还会不断膨胀。而土地是一种效率十分低下的生产资料,所能产生的财富也是有限的。如果所有人都要靠土里刨食,强势者要想满足不断膨胀的欲望,就要侵夺弱势者的口粮,最终让后者无法生存,忍无可忍时,便会造反,然后王朝更替,重新分配,开始下一个循环。”沈默看看沈京道:“这么说,你能理解不?”
“有些晕,不过还好。”沈京道:“那怎么才能戒除这种依赖呢?”
“其实东南沿海,就已经做的不错了。”沈默微笑道:“你没听说,咱们老家有几个,在外面做生意赚了大钱,就把钱全买地吧?”
“也会买一些,不过大都还是用来扩大生意了。”沈京恍然道:“你是说鼓励工商?”
“自古‘士农工商’,工和商被排在后两位,但偏偏这后两位,才是进步的代表。”沈默颔首道:“人们历来视农业为本,将工商当看做末业,但这观念是错误的。比起效率低下的农业,工商业能带来更多财富,还不会受土地的限制。而且工商业兴旺发展,能让达官贵人将重心从土地上移开,还能吸收劳动力,给老百姓一个不靠土地的谋生机会。总而言之,鼓励工商,是抵消土地兼并危害的一剂良药。”
“为什么之前那么多朝代想不到?”沈京是有自己的判断的,如果说沈默的法子很稀奇,他也无话可说。但偏偏十分普通,他不相信以前的人能想不到。
“一来,务农可以将百姓束缚在土地上,而工商业会加剧人员的流动;而且农民对暴政和苛捐杂税的忍耐力,要远远超过工人和商人。”
“为何?”沈京问道。
“对于农民来说,只要有口饭吃,就能忍受。而对工商业者来说,只要没有利润,就无法继续下去。”沈默淡淡道。今天他之所以要专门拿出时间,给沈京上一堂基础经济课,不是因为犯了倾诉欲,而是要让这个不喜读书的家伙,明白肩上的重担,知道该朝着哪个方向努力,就只有耳提面命一途:“除了这些阴暗的心思外,大抵王朝定鼎,都是建立在‘千里无鸡鸣、白骨露於野’的大乱之后,大量的农田荒芜、人口锐减。如何繁衍人丁、使百姓吃饱穿暖,就成了新王朝的第一任务。这时农业无疑是最佳选择,而工商业,是要建立在农业发达的基础上,是会争粮争地的,还会让人变得不纯朴,当然不为统治者所喜。”
“那你鼓励工商,不怕受到皇帝和大臣的反感?”沈京担心的问道。
“这就是我说的天时,”沈默笑道:“一来,承平二百年,我大明的工商业已经十分发达,二来,恰逢‘大航海时代’,有源源不断的白银被开采出来,然后运到我国来购买商品,兴工商可以获巨利,且赚的是外国人的钱,于本国无损,这已经是朝野共识了。你看那些出身东南大族的官员,家里大抵都是有生意的,怎么会反对兴商呢?”说着淡淡一笑道:“再说,也不用我来提出。人都是逐利的,如今投资工商的回报,十数倍于土地,东南已是人人趋之若鹜。就连那些大地主,也纷纷的‘改稻为桑’,就为了在其中分一杯羹。再说我大明几无商税,天下十大榷关,也都在河道之上,聊胜于无而已。这时候,朝廷要考虑的,反而是东南都不种粮食了怎么办?如何能让国库也跟着充盈起来……之类的问题。”
“这跟吕宋有何关系?”沈京问道。
“我方才说了这么多,”沈默看着他道:“你说给大明增加三个浙江大的一块领土有何意义?”那里虽然多地震海啸,但日照强烈而持久、雨水充足,土地肥沃,真要搞起种植业,国内还真比不了。
“如果能让吕宋为我所用,再以计划种植某些作物。”沈京在某些方面,其实是个奇才,沉吟片刻,便想道:“那就可以对国内起到很好的调节和补充作用。”如果在吕宋大面积种植桑树,则国内的丝就会不值钱,那么改稻为桑的风头就会减缓,从而保证了粮食生产。如果在吕宋大面积种植粮食,由朝廷大量收购,则可避免国内出现粮荒,使百姓至少不会被饿死。
还有更深刻的影响,比如粮食长期供应充足、粮价在低位徘徊,会导致土地的吸引力下降,越来越多的人放弃土地,选择更挣钱的工商业谋生;当然也会使大量的小地主破产等等……许多复杂的连环反应,就连沈默也无法预料。
但沈默坚信,对吕宋的开发和殖民,是延缓一系列尖锐社会矛盾良药,至于不良反应,一定会有,出现了再解决就是,总不能因噎废食吧?
“其实这些,都不难理解,如果吕宋能为我所用,好处是显而易见的。但为什么我之前百般推销,那些大户就是不愿吃这块肥肉呢?不知不觉,沈默和沈京走出了花田,来到了村子里,侍卫打水给两人洗脚,他一边脱下满是泥巴的鞋子,一边对沈京道:“原因无它,吕宋远隔重洋,让他们感觉不真实。”
“确实,要是让吕宋紧挨着大明,你看他们不抢疯了。”沈京深表赞同道。
“所以你的工作意义重大,如果做好了,必然彪炳史册,是要有人给你塑像的。”沈默笑道:“让那里变得符合我大明的秩序,给第一批开拓者创造最好的条件,让他们尽快得到回报……等到那满船的粮食,小山般的生丝运回来后,相信会有人心动的。”
沈京也被他说激动了,男儿在世,就当建不世功业,彪炳史册,这对他,是比女人更有吸引力的。便开始摩拳擦掌,设想起自己将来该如何去做了。还真让他想到了一个大问题:“种粮也好,种桑也罢,都是需要大量劳动力的……既然你说那里有大片空闲的土地,那人口必然不足。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好汉难解无人种地啊!”
“不错。”沈默点头道:“劳动力是个大问题,不过我已经想办法,给你凑了五六万的劳动力……”他说的很含糊,之所以不敢细说,是因为这其中,有通过佛朗机人买的黑奴、有在东南招募的农业工人,有各省给他弄去的危险分子。人员成分之复杂,好比当年的水泊梁山。沈默不敢细说啊,先把沈大官人忽悠去了再说吧。
其实这背后,是一个难以解决的观念问题。那就是朝廷对人民的态度,那就是宁肯使其饿死在本省,也不允许其跑到外省,更不用说海外了。而且随着那场持续了数年之久的大地震彻底结束,中原大地终于恢复了平定,那些逃难到南方去的流民,放弃了在工场的工作,开始纷纷返乡……工场提高工钱都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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