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已经做了很多的心理准备,但当看到高拱阴沉的表情时,刘体乾和徐养正都不禁心肝发颤。
“你们两个龟孙,怎么还有脸来见我?!”高拱从来不懂什么叫后发制人,但有不平,必定首先亮剑:“一对驴吊!”
刘体乾和徐养正自然了解高拱的脾气,知道如果他不说话,那才真叫遭了呢。现在既然开口骂人‘龟孙’,就说明还没判他俩死刑。想到这,两人脸上的歉疚之情更胜,竟然‘噗通’一声,齐刷刷跪在他的面前,任由那难听的河南村骂伴着高胡子的唾液,喷了他们个满头满脸,乖乖地俯身不起。
高拱毕竟是个诗书传家的世家子弟,骂人的词汇量十分匮乏,来来回回就是那么几句,又得不到任何回应,骂了盏茶功夫,连他自己都觉着没劲了,对两个俯身甘做小受状的龟孙子道:“抬起头来!让我看看你们的嘴脸!”
两人便颤巍巍的抬起头来,只见那两张中年人特有的老脸上,满是褶皱和泪痕,伴着鼻孔中垂下的透明物,将悲痛欲绝与无地自容演绎的淋漓尽致。
如果是徐阶、杨博、沈默这样的厚黑高手,哪怕是张居正这种还不成熟小黑在场,绝对不会被两人这种函待提高的演技所迷惑……堂堂三品大员,又不是要爆你们菊花,至于断肠成这样子吗?
但这样的招数,在高拱这里就行得通,看到两人确有悔愧之意,他心里的怒气竟然十停去了三停,只剩下七分道:“当初落井下石的时候,没想到有今天吧?”一想到两人上得那道‘白头疏’,高拱心里又是一阵邪火乱窜,双目要吃人一样望着他俩,仿佛只要对回答稍有不满,就会将两人撕碎。
“阁老啊,我们这样做确实令人鄙夷,”刘体乾磕头道:“但当时那种情况,满朝都这样,多我们两个不多,少我们两个不少,对大局都于事无补啊……”
“但我们这样做的话,”徐养正接着道:“就可以保存实力,等到您老回来了……”
“那只是迫不得已的权宜之计啊,阁老……”刘体乾又接着道。
看着两人一唱一和、声情并茂的表演,高拱突然感到一阵烦躁,粗暴的一挥手道:“迫不得已吗?我看魏学增、王希烈他们不也没被逼死?”
“那是因为徐阁老倒台的太仓促……”徐养正近乎无耻道:“他们已经把您和郭阁老逼走了,总得缓缓再动手,以免被说成吃相难看。”
“您可得相信我们啊。”刘体乾可怜巴巴道。
“是啊阁老,”徐养正觍颜道:“虽然我们确实做了对不起您的事,但我们对您的这颗心,是忠的……”
“什么屁话。”高拱冷哼一声道:“我们是君臣,还是主仆?怎么谈得上个‘忠’字?”话虽如此,但他的脸色还是稍霁。树倒猢狲散,自己落难时,也不能强求别人一起陪葬啊。
‘趋利避害,这恐怕是所有庸人的必然选择吧。’如是想来,高拱便不愿跟他们一般见识了。
两人见形势大妙,不由暗道:‘果然还是那个吃软不吃硬的河北伧父高肃卿。’于是心下大定,益发用最谦卑的辞藻表达自己歉意和忠诚,直到把高拱听得不耐烦,骂一声:“两个软蛋……”便大步从两人中间穿过。
听到被骂作软蛋,刘体乾和徐养正简直心花怒放,虽然一样是脏话,但这显然跟‘龟孙’、‘驴吊’不在同一个级别上,后者是阶级敌人,前者是内部矛盾……一直在或是忐忑、或是幸灾乐祸等待结果的众人,见高阁老风风火火的出来,而徐养正和刘体乾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没话找话道:“阁老小心脚下……”显然是做给外面人看的。
高拱虽然没搭理他们,但也没表示出什么反感,只是淡淡对众人道:“久等了。”
酒菜早就备好,一欸高拱并众人入席,便流水价的送上来。众人自然要敬酒,说些庆贺大喜的话,高拱兴致很高,连吃了十几盅,甚至连徐养正敬得一杯酒,也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便饮下去。
因为要在城门关闭前回京,所以也没人敢恣意妄行,都收着劲儿,等改日在京城再大办一场接风宴。
简单用过酒饭,刚到了未时中,大队人马便簇拥着高拱离开了厅堂。护卫的锦衣卫也整装待发,牵着马站在马车三面,恭候高阁老的大驾。
也不知是得意忘形,还是酒精上头,高拱竟然从身边一个侍卫手中执过马缰,对他道:“你去坐车。”便在对方的错愕中,返身上马,使劲一夹马腹,箭步窜了出去。
待众人回过神来,他已经离开了这京南第一驿。
“快追呀!”于是众人连忙上马的上马、上车的上车,兵荒马乱的撵了出去。
高拱的骑术真不赖,一马当先冲出了好远,享受着在这华北平原上驰骋的快感,脚下颠簸的土路,不知不觉已经换成了平整的官道,连胯下骏马也感到一阵畅快,打个响鼻,撒欢似的狂奔起来。
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
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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