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拱只在家里歇了两天,便在初十日来内阁报道。
当时内阁中诸位大学士皆在,看到这个有着拉风的凌乱胡须,瘆人的犀利目光的男人从外面进来,不由都变得表情精彩起来。
“来了……”“早啊……”阁臣们纷纷起身,以尽量不掉价的姿态,向他致以恰到好处的问候。
最尴尬的是李春芳,这位当初位列高拱之下,如今已是首辅的大学士,看着和众人点头致意的高胡子,也不知是站起来好,还是该继续坐着,最后只好以半站半坐,类似要起飞的尴尬姿势,向他表示欢迎。
好在高拱没有让他难堪,先朝他拱手施礼。
李春芳这才如蒙大赦,彻底站了起来,朝他抱拳还礼,满脸笑容道:“还以为中玄兄能多歇几天呢。”
“时不我待啊……”高拱声音洪亮道:“一想到有那么多事情要做,我就一刻也待不住。”
“我辈楷模,我辈楷模。”众人皆笑道。
简单的寒暄后,自然该就坐了,在众人复杂目光的注视下,高拱神色如常的在末位坐定,看看面前空荡荡的桌案,他洒然一笑,便将自带的一摞文简搁下,开始专注阅读起来,丝毫不理会别人的注视。
看了他一会儿,众人终是回过头去各干各的,但一个个心不在焉,担心他随时会暴起发飙……这也难怪,毕竟谁都认为,敬陪末座这种待遇,对受不得委屈的高拱来说,实在是太委屈了。
忧心忡忡的等了半晌,见高拱依然面不改色,李春芳心下稍定,清清嗓子道:“开始吧。”每日例行的内阁会议便开始了。
起先,因为虑着高拱的存在,赵贞吉还比较收着,但是随着会议展开,尤其是进行到财税改革的话题,他又收不住了,和张居正你一言我一语的顶了起来,说不过了,就骂一句:“张子,这可是徐阁老在时定的策,你这个当学生的竟敢推翻?”
张居正一时无语,正准备像以往那样忍了,却听到砰地一声。
众人连忙循声望去,却见是高拱一掌拍在桌上。见大家都看自己,高拱拍拍手,若无其事道:“打死只嗡嗡叫的蚊子,你们继续……”
众人面面相觑,心说真的假的?但也不能让他吓住了呀?于是继续,谈着谈着,又吵起来,这次是赵贞吉和高仪,为了开经筵的事情。
高仪虽然是个好脾气,但是也受不了赵贞吉对自己指手划脚……心说你都离开礼部了,管那么宽干啥?但他说不过老赵,只能默默的听他大声的教训自己。
赵贞吉正说的吐沫横飞,却又听到砰得一声,吓得他一哆嗦,循声一看,又是高拱一掌拍在桌案上。
“怎么,又有蚊子?”赵贞吉黑着脸,问对面的高拱道。
“是,好大的黑蚊子。”高拱拍拍手,冷笑道。
“内阁里哪有那么多蚊子……”赵贞吉就是傻子,也知道这厮针对自己了。
“没有吗?”高拱故作懵懂道:“那为何我总听到恼人的嗡嗡嗡呢。
“你说什么?”赵贞吉两眼圆瞪,自从他在内阁横起来,还没有敢跟他找不痛快的呢。
“非要把话说这么清楚?”高拱又冷笑道:“怕有些人面子上挂不住。”
“你……”眼见两人之间火药味越来越浓,众人赶紧把他俩劝住。好歹是第一天,高拱也不想生事,便哼一声,把头别过去。
赵贞吉知道老高不是软柿子,也敢随便捏了,便也哼一声,不再吭声。
在怪异的气氛中,会议草草结束。
会后,自然要为高拱安排住处……因为频繁的人事变动,内阁的住宿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到今天为止,是李春芳和沈默各住一个单间,然后张居正和高仪,陈以勤和赵贞吉一屋。所以要么把众人打乱再分,要么就直接和沈默一个屋。
了解了情况后,未待安排,高拱对李春芳道:“别折腾了,我跟江南一屋就是了。”昨晚决定后,才想起问一声道:“江南,你没意见吧?”
“求之不得。”沈默笑容真诚的紧握着他的手道:“喜新郑公起用,素在同心,世事尚可为也!”高拱闻言笑容满面。
因为高拱暌违已久,自然要先熟悉政务,所以这第一天没有什么具体的差事,只是阅看奏章,旁听其余人开会,然后就是在赵贞吉发飙的时候,将其势头压住。一天下来,闹得一向所向披靡的老赵十分不爽。
对于这一切,众人看在眼里笑在心里,暗道:‘这下赵霸王可有对手了。’
不知不觉到了申时,因为今日开会太多,有两摞奏本没有阅完,是以沈默让人跟家里说一声,今晚就不回去了……内阁诸公克己勤勉,早就对此习以为常。
晚饭前,沈默让书吏将剩下的奏本搬回值房,待用完晚饭,他便回到东边第一间值房中,继续未完的工作……其实沈默一般是不加班的,更不会把工作带回值房,也不知今天是为何破例。
批了打开一刻钟后,门被推开了,沈默抬头一看,高拱果然回来了,便搁下笔道:“吃饭的时候没见着,还以为你回家了呢。”
“嗯,我是回家了,不过又回来了。”高拱一面在水盆中洗脸,一面道:“老婆子病了,不放心啊。”
“那还回来干什么,也没有什么要紧事。”沈默微笑道。
“待不住啊,”高拱从脸盆架上扯一条毛巾擦脸。沈默很想说,那是我的毛巾,但忍住了没言语。便听高拱接着道:“今儿我冷眼旁观了一天,发现内阁的现状不容乐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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