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弟执念了。”索南嘉措微笑道:“你承不承认,事实就在那里。冥冥之中自有因果,推动着你我的形迹,所以才有了这次的千里相会……”说着突然咄声喝道:“师弟呵,我是为了接引你才来啊!”
沈默脑子嗡的一声,有那么一刹那,他感觉自己真被看穿了一般。他知道密宗有许多神秘的法门,也相信活佛转世有其奥妙所在。更重要的是,他本身真是二世为人的秘密,似乎被对方点破了……难道真要皈依?
但是,就算看穿了又怎样?对于政客来说,睁着眼说瞎话那是基本素质,甭管事实如何,自己说是就是,不是也是,说不是就不是,是也不是。反正,只要不当众被抓住手脖子,其他的都是浮云。
所以从最初的震撼中回过神来,沈默的脑瓜便开始飞速的运转,分析起此事的前因后果来了……首先自己肯定不是什么圣僧转世,自己前后两世,年过半百,看到貌美年轻的小姑娘,还忍不住想入非非呢,转世圣僧难道就这德行?更何况,就算自己是圣僧又怎样?难道真跟他回喇嘛庙剃度出家?
承不承认又有什么区别?沈默不禁自嘲的笑笑,重新掌握了自己的思想。就算对方看透了自己又怎样,自己现在也看透了对方……索南嘉措,这位未来的达赖喇嘛,不仅是位受人尊敬的高僧,还是位卓越的政治家!
沈默的脑海中,迅速划过军情司搜集到的藏地资料……藏传佛教教派林立,原先有四个主要的教派,按照所穿服饰和建筑的颜色,分红、白、黄、黑四教。而一代圣僧宗喀巴大师所创的格鲁派,其教理源于噶当派,但既有其鲜明的特点,又有严密的管理制度,因而很快后来居上,成为藏传佛教的重要派别之一,称为新噶当派,也称黄教。
格鲁派的兴起,不可避免地受到其它教派,和支持他们的世俗政权的敌视与排挤。而且初创的格鲁派因其社会文化的根基还不牢固,只能在统治拉萨的明封阐化王羽翼下生存。好在历代阐化王信奉格鲁派,而且其教派确有他派不及之长处,因此发展壮大的很快,寺庙遍布后藏地区。
然而好景不长,随着第八代阐化王——帕竹王族的扎巴坚赞去世,王族内部为争夺继承权而发生内讧,帕竹王族的势力由盛而衰。不久以重臣与外戚双重身份的仁蚌家族干预王位继承,摄理政务,甚至以武力挟持王室。仁蚌家族不但在政治上背叛了帕竹王族,在宗教上亦同红教联结在一起,排斥、打击格鲁派。
格鲁派的处境急转直下,一下就到了生死存亡的边缘。在生存的压力下,迫切需要一个稳定的领导机构,使格鲁派所有僧众紧紧地团结在它的周围,与敌对的势力作斗争。于是,格鲁派首先采取了让他们的领袖人物转世相承的办法,从而避免内部因夺取领导权而引起的纠纷,得到一个稳固的领导集团。而且由于前后领导人在名义上是一个人,他的社会关系便可以名正言顺地继承下来,他的身分也可抬高到世俗贵族以上的地位,更便于和贵族领主们相周旋。
‘活佛转世’制度确立后,格鲁派的地位终于稳固下来,并在具有高超政治能力的‘活佛’根敦嘉措的领导下,帮助帕竹王族从拉萨赶走了仁蚌巴,并取得了主持祈愿大法会的地位。根敦加措还进行了一系列政治改革,使格鲁派的组织更严密,更具有政治影响力。
然而理想还未变成现实,根敦嘉措圆寂,使教派重新陷入危机。这就迫使格鲁派上层决定继续执行活佛转世制度,将挑选转世灵童作为关系教派存亡的大事来办。经过寻访,终于找到了一位理想的幼童,他就是沈默面前的索南嘉措。
根据军情司的细致调查,索南嘉措的俗世家族,与帕竹王族有着密切的关系,而不是格鲁派对外宣称的小农奴主家庭……他的生父在拉萨政权中担任要职,母亲更是帕竹王族的嫡系,且夫妻俩都是格鲁派信徒。
到这时,格鲁派与其他教派最大的区别彻底显现——那就是强烈的政治性!
当索南嘉措长大成人,接任格鲁派领袖时,形势又一次对他的教派非常不利——虽然仁蚌家族被赶下台,然而帕竹政权衰落不堪,另一个豪族辛厦巴家族趁机掌权,这个家族仍然支持红教,不仅把主持祈愿大法会的资格还给了红教,还禁止格鲁派僧侣参加大法会。
格鲁派再次在拉萨被边缘化。为了生存,他们不遗余力地寻找其政治与军事上的新的保护人和支持者,以期摆脱这种被歧视、排挤甚或夭亡的窘境。但是西藏地区已经没有可以胜任的势力了。
就在这时,俺答汗强势经营青海,其展示的实力,远超过藏区的任何势力,很多藏族的僧俗己归附于他。很显然,格鲁派将寻找后台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问题是,虽然俺答的儿子,驻守青海的丙兔台吉已经皈依了喇嘛教,俺答对这种宗教也不排斥,但并不允许他在属民中传播。
根据可靠情报,索南嘉措的舅舅阿兴喇嘛,已经秘密到过呼和浩特,求见了俺答,具体的谈话内容不得而知,但结果是俺答将阿兴喇嘛奉为上宾,并派自己的儿子丙兔台吉,邀请索南嘉措往呼和浩特一晤,但索南嘉措却没有立即答应。
因为几乎同时,来自大明宰相的邀请,也摆在了索南嘉措的面前。
虽然这些年,俺答汗让大明王朝很没面子,并将明朝在青海塞外四卫全都拔出,只剩下一个西宁卫。但藏地,毕竟还是奉大明为主的——当初永乐皇帝在藏地封三大法王,分领喇嘛教;封护教五王,分领广袤藏地,并允许他们定期朝贡……因为朝廷向来秉承‘薄来厚往’的朝贡政策,其实明摆了,就是给这些藩篱土王以好处,换取他们乖乖听话不闹事。所以自永乐至今,藏地僧俗领袖争相朝贡,虽然加重了国家财政的负担,但也正是因为这种输血,使得明与藏地仍然维系着主臣关系。
是赴俺答的约还是赴大明的约,如果是一般人,大抵会选择前者,毕竟当时大明还未表现出收复河套的意图,本着‘县官不如现管’的指导思想,也会先把大明的约会搁一边,以免惹恼了俺答。
但作为史上最强的政治喇嘛,索南嘉措没有犯糊涂,就刚刚举行的军阅,他详细询问了借助大明驿传系统而来的驻京僧侣,并得出了明朝可能要有大动作,即使没有大动作,也有大决心的判断。在这个节骨眼上,他若是置大明宰相的邀请于不顾,去赴明朝大敌——俺答的约会,无疑将会得不偿失……至少索南嘉措这样认为。
于是他力排众议,马上回复大明,欣然动身启程。
出发前,力主与俺答见面的阿兴喇嘛,不无忧虑的问道:“俺答汗那边该如何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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