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大的事儿,你得听张公公的。”万历对这个自小的玩伴无比的信任,只是不咸不淡的叮嘱一句,便对张宏道:“张四维说,书院讲学之害,以南直、浙江、江西、湖广为盛,东厂的人手不够,内厂的不能调动,你看?”
“奴婢知道了。”张宏道:“内操的八千中官,随时都可以调动。”自从沈默不在了,万历皇帝便连年募集中官,且都要身强力壮之辈、宁顽凶悍之徒。宫里哪需要这么多人伺候,大都拨给了御马监,操练起内卫来。
在万历皇帝心中,大臣不可信,勋贵虽然好点,但也不可靠,自身安全还是得靠太监。光靠太监领兵还不够,还得组建一支纯太监军团,拱卫在自己身边。这次南方的妖书大案,是真把万历吓坏了,必须要调动自己的王牌才能安心:“很好,留五千守卫宫掖就够了,调三千给东厂……然后你拟道旨意,再调武骧左卫听用。”
“是。”张宏应了一声,看来皇帝这次是真下死手了。
张宏和孙海退下后,万历又哈欠连连了,客用赶紧给他点根烟。
万历深吸一口,熨帖的打了个颤道:“今儿个真丧气,没一点好事儿。”
“还是有好事儿的。”客用谄媚笑道:“皇上,您的胎毛笔,终于制好了。”
“快拿来!”万历一下来了精神,把烟随手一掐,眼冒红光。
客用便呈上个紫檀木盒子,万历接过盒儿打开,用手将黑得发亮的‘笔毫’捏了捏,一想到它们的产地皆在少女胯下,身上便燥热起来,喃喃道:“三年啊,三千多个女人,才找到这么一撮……”说着大笑起来道:“干得不错,朕重重有赏!”
“奴婢讨个口彩就满足了。”客用轻声道:“修吉壤、修边墙,这都花钱如流水,眼下东厂又要用钱,还是给主子省了吧。”
“还真跟朕贴心,”万历把笔尖送到鼻头嗅了嗅道:“不过你不用担心,朕富有四海,饿不死奴才。”说着把笔收起来道:“不给你金银财帛了,朕给你个肥差怎么样?”
“那得看奴婢能不能担得起。”
“程守训的密奏很有道理,靠织造来钱太麻烦了,得从南方运到京城,还担心滞销。不是什么好主意。”万历不舍得用这笔蘸墨,便虚悬着胳膊,凭空写了两个字道:“来钱快的,一个是开矿,一个是收税。朕这次收拾书院,也有杀鸡儆猴的意思。立威之后,就是干这两样事的时候了,你想选哪一个?”
随着一道道谕旨下达,厂卫和禁军便开始了调动。在大部队南下之前,自然有无数东厂密探打前站,为雷霆一击锁定目标。
而在沈默茶馆中的陈官人、马六爷几位,只是因为城门失火,而被殃及的池鱼,谁让东厂的密探那么敬业,刚到了上海就张罗着到处抓人勒索呢?
上海,铁鼻巷,东厂侦缉所。
黑沉沉的大门缓缓打开,马原、陈官人、马六爷几人鱼贯而出,虽然身上没伤,但担惊受怕折腾了一宿,还是各个神色委顿,跟霜打的茄子似的。
见他们出来,等在门口的茶馆伙计,赶忙招呼一声,沈默和铁山便驾着两辆马车过来。
几人见了沈默,都是眼含热泪,抱拳作揖道:“秦老板,您太仁义了,不嫌我们给你找麻烦,还花那么多钱保我们,我们真不知该如何……”
“什么都别说了,先上车。”沈默把马鞭丢给马原,掀起车帘道。
马车上,陈官人没了平时的趾高气扬,再次道谢后,又连连叹气道:“无妄之灾啊……”
沈默拿出香烟给他压惊,马六爷和周老汉也吧嗒吧嗒抽起了旱烟,小小的车厢很快就烟雾缭绕。
“我到现在没弄明白,怎么就有东厂的人在茶馆里呢?”马六爷也不雄赳赳了,垂头丧气道:“真是对不住秦老板,让您停了买卖还破了财。花了多少钱,回头我让浑家给你送去。”几人也点头称是。
“只能说是倒霉了。”沈默叹口气道:“我方才打听过了,昨晚是东厂密探第一次出任务,就到了敝店……几位也无须自责,原先上海城的老百姓聊天,可以说是百无禁忌,只要较起真来,没有抓不进去的。”
“唉,以后说话可得加小心了。”侯掌柜缩缩脖子道:“都怨我先提的这茬,钱我一个人出了。”
“不用你出,”沈默摇摇头道:“钱对我来说没有异议,诸位今后还是省着点花,多买点粮食存着吧。”
“怎么了?”众人瞪大眼,如惊弓之鸟道。
沈默稍稍掀开一点窗帘,望一眼外面平静如常的街市,轻声道:“这天下,要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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