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苏梁浅醒来后,哭声就没停过,只是这会置身百姓间,那声音更大了,和之前的惊惧慌乱不同,这会更多的是喜悦,劫后逃生,家人完好的喜悦。
或许只有这个时候大家才明白,没什么比好好活着更重要。
苏梁浅季无羡等人站在那里,不时就有人上来道谢,拖家带口的,那是真正发自内心的感激涕零。
一些小孩围在苏梁浅身边,高兴的叫她姐姐,苏梁浅看着他们的笑脸,心里对那些百姓本就不多的不满,也烟消云散,只觉得一切又都值得了。
季无羡谢云弈也是一样,虽然他们不怎么喜欢小孩,不过还是很高兴。
“苏妹妹,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说我们救了这么多人的性命,该是多大的恩德,老天保佑,我母亲他们千万别让我成婚!”
季无羡双手合十做祷告状,一双眼睛却悄咪咪的往苏梁浅的方向看。
显然,他在很明确的暗示。
“季家几代单传,就你一人,你就算不想,还能不成婚?那季家数百年的家业交给谁?一个外人?”
天出了太阳,临近晌午,外面又开始变的燥热起来,苏梁浅和季无羡几个人早上一直被那些人围着道谢,他们也没少说话,在外面那样呆了两个时辰,也是口干舌燥,苏梁浅的衣服都湿了。
刚回到帐篷,季无羡就来这么一出,苏梁浅接过谢云弈给倒的水,喝了一口,看着在那做把戏的季无羡,回应时,神色认真。
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肩负的责任和使命,谁都逃不了,大家族里的嫡子,更是如此。
他们享受了常人歆羡的富贵荣华,一辈子不用为衣食住行发愁,就要承担起该有的责任,萧凭望如此,王承辉如此,季无羡作为季家几代单传的儿子,更是如此,谁都逃不了。
季无羡脸上惯有的笑,都维持不住,他祈祷的动作没变,继续道:“那也晚点的。”
苏梁浅哪能不知道他的那点小心思,轻笑着道:“不作死就不会死,你要老实不惹我,我也不会落井下石挤兑你的,谢云弈,你说是吧?”
苏梁浅坐下,一只手放在桌上,挑眉勾唇,似笑非笑。
季无羡看着狐狸似的苏梁浅,有种想给自己两巴掌的冲动,他好端端的,招惹这姑奶奶干嘛。
他配合着老实点头,在桌旁坐下,长舒了口气,转移了话题,“终于地动了。”
季无羡说这句话时,仿佛是自己期盼了许久的事情终于发生,心中的大石头放下了般,满是轻松。
季无羡相信苏梁浅不假,但在地动这样的事情真实发生前,谁也不敢保证,他一定会来。
虽然苏梁浅一直说发生就发生了,于那些百姓而言,没发生更好,不过季无羡可不那么想。
在他看来,他们既然做了这么多的准备工作,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那定然是要发生什么才好的,不然的话,就那些百姓的德行,他们面对的,很有可能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的结果。
季无羡不贪财,但他不喜欢赔本的买卖,而且因为那些百姓几次闹事,他心里更是一直都盼着这一天的。
谢云弈看着为此浑然轻松的季无羡,目光落在苏梁浅的身上,那一贯清冷的眼眸深处,涌动着悲悯。
他和苏梁浅的想法是一样的,发生了就发生了,没有发生,才是更好的。
苏梁浅微微叹息,看不出情绪,只道:“昨晚那么大的动静,清河县估计成废墟了。”
“应该让他们回去看看,这样他们才会更加牢牢记住,要没有我们,他们所有人都被埋了,就和鸣金村那些百姓一样,不会有幸免。”
几个人围在桌上坐着,说话的时候,有人将午饭送了上来。
迁来的百姓多,年轻的壮汉就有数千,有道是人多力量大,一个棚子,大家齐心协力,相互帮忙,很快就搭好了,刚好赶上了中午的午饭。
季无羡给自己倒了杯茶,又给苏梁浅也斟上,他端起茶杯,朝着苏梁浅举了举,“苏妹妹,现在,您可是北齐最炙手可热的人,我以茶代酒,敬您,您今后可得多多罩着我。”
季无羡觉得,用最炙手可热这四个字来形容苏梁浅,一点也不夸张。
京城水患百姓安置,泗水瘟疫,还有这次地动,苏梁浅救的,可是数十万百姓,她现在在百姓间的声明威望,不要说皇后比不上,就是庆帝估计也不行。
不单单是苏梁浅,还有远慧大师。
远慧本来就得了皇上的青眼,这次后,估计更是水涨船高,百姓信服,很有可能被封国师,这样的人,却是苏梁浅的棋子。
如果不是亲生参与,谁会想得到呢?就算是被苏梁浅的变态震撼住有那样的念头,那也只是怀疑,不敢肯定。
季无羡是看着苏梁浅一步步走到今日的,飙风寨的事情,仿佛还在昨日,想起这些,季无羡更觉得苏梁浅深不可测,然后又觉得庆幸。
这个人,是他的准少夫人,而不是他们的敌人,如果是敌人,这样聪慧强劲的对手,季无羡心里毛毛的,他真的一点底都没有,有些时候,他都怀疑苏梁浅是不是人,这他妈是变态吧。
错了,是神。
变态是像他那样的,呸呸呸,不是不是,变态并不一定能预测未来的事,但是神可以。
所以,是神不是变态。
但不管是神还是变态,亦或是他未来的少夫人,牢牢抱住大粗腿,巴结就对了。
就算季无羡不说,他要碰上了事,苏梁浅也不可能袖手旁观,这样的要求很合乎情理。
苏梁浅没有说话,而是端着自己的茶杯,和他碰了碰,显然是答应下来了。
季无羡看了谢云弈一眼,就和找到靠山似的,昂首挺胸,腰杆笔直,底气都足了。
谢云弈扫了眼他嘚瑟的样,微笑着提醒道:“她就算是罩着你,也是站在我这边的。”
季无羡哼了声,巴巴的看向苏梁浅,就和讨主人欢喜的宠物似的,苏梁浅放下茶杯,点了点头,“那是自然的,罩着你,也是有前提的,我肯定还是更向着谢云弈的。”
谢云弈显然是没想到苏梁浅会当着季无羡的面和他说这样的甜言蜜语,有些愣住,随意笑意在脸上荡漾了开来。
季无羡故作被打击的沉痛模样,的目光在两人身上逡巡,见他们看着彼此,交缠的眼神就好像被什么东西牢牢的黏住似的,难舍难分,捂住了嘴巴,“牙痛,真疼,酸,太酸了你们。”
季无羡又哼了声,生气不过数秒,他很快又巴巴的狗腿凑近苏梁浅,“苏妹妹,你是怎么知道,清河县会有地动的?还那么肯定?”
苏梁浅的处事态度给季无羡的感觉就是,她对这次的地动,很是肯定。
季无羡的话,让谢云弈的动作,有片刻的迟滞,不过很快恢复了自然,仿佛对此毫不关心。
苏梁浅心细,将他所有的反应,都看在了眼里。
谢云弈没追问,她就当不知道,放下手中的筷子,认真道:“这是远慧大师的预言,许是因为我祖母的缘故,我太相信他了,到泗水后,更是连续几天晚上做清河县地动的噩梦,不过你知道,这是套话!”
季无羡急急点头,他当然知道,这是套话,但他要听的是真话。
“真话,不能说。”
苏梁浅刻意拉长真话二字,带着很深的叹息,接下来三个字,就像是一盘冷水,将季无羡心头的火苗浇灭。
苏梁浅看着季无羡失望的样子,似乎还不死心,继续道:“季无羡,你觉得我对你信任吗?”
季无羡几乎没有犹豫迟疑,点了点头。
“能告诉你的,可以让你知道的,我自然不会瞒你,我明确了不想说的,你也不要问,问我也不会说,我不想被人当成怪物,怪物是没好下场的!”
苏梁浅回绝的态度,十分坚决。
季无羡偷偷往自家公子的方向瞄了眼,他总觉得,苏梁浅对自己说的这话,像是在回答谢云弈。
话说到这份上,季无羡就是再不识趣,也不会坚持打破砂锅问到底,心里却越发觉得苏梁浅神秘,像是藏了许多的秘密。
他倒是没有怪苏梁浅的意思,反而被她最后一句话说服,确实,要别人知道,远慧一系列的事情,都是苏梁浅策划,那苏梁浅定然会被当成怪物,而如她这般的常人,被当成怪物,又怎么会有好下场?
不管苏梁浅是人是神亦或是妖,季无羡都发自内心的希望她好好的。
他盯着苏梁浅,苏梁浅脸上已经没了之前说笑的轻松,就那样面无表情的,神色竟是说不出的肃穆,那双眼眸沉沉的,流露出的也仿佛是经历大风大浪沉淀过后的沉静,那种付出了极其昂贵的代价,悲痛的沉静。
这样的苏梁浅,依旧让人敬畏忌惮,但又莫名的让人多了几分心疼。
季无羡不禁有些后悔,自己刚刚的八卦多言。
因为这一出,饭桌的气氛,比起刚开始,气氛稍稍有些冷了下来。
几个人刚吃了饭,东西都还没撤下桌呢,王承辉赶到。
“地动了,真的地动了,苏梁浅,你太神了!”
王承辉未经任何人的通报,是直接冲进苏梁浅所在的帐篷的,神色玄幻。
苏梁浅刚放下筷子没多久,看着门口站着的王承辉,谦逊道:“不是我神,是远慧大师神,幸好有远慧大师!”
王承辉的血液还在沸腾,他看着一板一眼将功劳推给别人的苏梁浅,虽然大家公认的事实,是像她说的那样,但他多年来的直觉又告诉他,其实不是。
“你还不神,你说地动,昨天夜里,真的就地动了!”
“那是直觉,女人的直觉,一贯很准。”
王承辉非常老实的选择在季无羡的身侧坐下,他的声音,还有些微喘,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现在的情绪,还有些激动,“不过你说是就是吧,你说的都对,你说的算!”
王承辉说着,眼睛在桌上扫了一圈,嫌弃道:“就剩这么点了?你们怎么不等等我?”
苏梁浅和谢云弈几个人早上都是没吃的,而且苏梁浅一贯主张不准浪费,所以送来的食物量并不是很大,要不是天天都吃这些东西,所有人都吃腻了,估计都不会剩下。
“谁知道你会来?你来干嘛?太子将那些人都安抚好了?你那边就没事了吗?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很忙的吗?”
对王承辉这样的手下败将,季无羡一点都不客气,那口气不似关心,更像是嫌弃。
王承辉看着桌上的剩下,痛苦的皱着眉头,他是很饿的,但看到这些,瞬间就没了胃口,而且,作为不速之客,他也没筷子。
王承辉起身出去,随便找了个人,让问问厨房那边有没有白米粥,送一碗过来。
比起那些油腻腻的鸡鸭猪羊肉,王承辉觉得,还是白米粥更合她的胃口。
他撩着门帘,走了进来,边走边道:“我忙啊,从昨晚一直忙到现在,我都没怎么合眼,就喝了几口水,累死了都。”
王承辉气喘吁吁,他在管辖的区域忙,又一路跑过来,腿都是发软的,肚子在路上叫了几次。
“你们要吃饭,我就不要吃饭休息的啊,我早就想过来了,季无羡,给爷倒杯水,接下来,我要和你说个重磅消息。”
王承辉额头都是汗,身上的衣服,明显可以看出湿了。
“你什么身份,我什么身份,居然让爷给你倒水!”
季无羡骂骂咧咧的,不过还是拿了个干净的杯子,给王承辉倒了水。
和王承辉从小打到大,又共事了这么久,这种革命的友谊,就算嘴上嫌弃,动作也还是很诚实。
王承辉一口气喝了两大杯,长舒了口气,季无羡接过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放,“说吧,什么重磅消息。”
王承辉倒是没卖关子,伸出五根手指,一副和人聊八卦的神情,“我们尊敬的太子殿下,刚刚宣布,给每个人五两银子补助!”
季无羡看向王承辉,又看向苏梁浅,明显有些懵,苏梁浅那表情,也是意外,季无羡反应过来,面对着王承辉追问,“五两银子?为什么要给每人五两银子?他突然给那些人那么多银子干嘛,这怎么回事?还有,他哪来的银子?”
他的神情焦灼,明显是有些着急。
每人五两银子,那么多的人,最少也要七八万两,这笔银子,他一点也不想给。
王承辉便将事情的原委说了遍。
昨晚地动,太子也是一宿没睡,不过和夜傅铭为那些人操劳不同,太子是因为怕死,担心地动再来,自己要睡着了,来不及跑。
他不敢呆在帐篷,就和其他百姓一起呆在外面。
那些百姓经历了地动,对夜向禹等人自然是感激不尽,太子听着那些人的奉承,倒是心情美好,一直到天亮,实在熬不住了才回到帐篷休息,快到中午的时候才现身,那些百姓又是一番感激恭维,然后有人说家都毁了,今后日子不知道怎么过诉起了苦,一直在太子面前掉眼泪,其他不少人跟着效仿,又给太子戴高帽,太子一个激动,脑子发热,提出每个人给五两银子。
“我当时不在他身边,见百姓齐齐跪在地上,高呼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觉得不对劲才跑过去,不过已经晚了,我打听了,刚开始是二两,后来太子殿下觉得二两太少了,加到了五两,还要再加呢,被苏克明和七皇子拦住了,最后的结果就是,每人五两。”
季无羡蹭的站了起来,脸上都是火气,“五两,他是疯了吧?”
这笔银子,可没在事先预想到的开支里面,当然,他也属于完全不必要的开支。
“每人五两,是大人孩子一起还是就只有大人?”
季无羡手扶着额,头都是大的,看着苏梁浅道:“苏妹妹,现在是关心这个的时候吗?”
谢云弈睨了季无羡口气不善的季无羡一眼,“怎么说话的?能好好说话吗?这是太子殿下允诺的,太子是皇上的儿子,他这次是代表皇上来的,太子为民办事,与民分忧,不忍百姓吃苦,这与你们有什么干系?”
谢云弈的声音凉凉的,季无羡如醍醐灌顶,恍然大悟后,他一扫之前的气愤不甘还有其他种种的阴霾,直接笑了,是那种出声的笑,笑后,他见王承辉盯着他看,忍了忍,但没忍住,反而笑的更大声,然后附和着谢云弈的话道:“对对对,这是太子殿下施的恩德,当然他自己负责,子债父还嘛,没道理让我们这些不相干的人负责,说的太对了!”
季无羡一脸的幸灾乐祸,见苏梁浅也是气定神闲的,便知道她也是这样想的,心中一下更加放心开怀,又忍不住大笑起来。
这两天,完全是太美好了,直接冲淡了他过往那么多天的不快。
实在太开心了,季无羡觉得,自己要上天。
季无羡刚刚之所以那么生气,是因为他下意识的认为太子允诺的银子要他和苏梁浅出,本来他就烦太子,以前不喜欢,这次一起来泗水后经历的事情让他对太子更没好感,简直就是讨厌,想到自己又要多出十万两银子给他造名声,他哪里会有不生气的?
虽然他不在意十万两银子,但是最近接二连三的事情发生太多,季家也算是大出血了,当然,元气是没伤到的,十万两银子,季家随随便便还是能筹措出来,但凭什么为太子,为皇室那些人做嫁衣,季无羡是气这个。
现在,银子不用自己出了,他和苏梁浅还能借此得到更好的名声,尤其是苏梁浅,那就是太子和皇室给他们出银子做嫁衣,季无羡当然高兴了,那可比自己得了十万两银子高兴多了。
他们季家被夜家压榨了这么多年,终于扳回了一局。
他附和着苏梁浅的话,看着王承辉道:“既然是每个人五两银子,那就是包括小孩的,如果不给的话,那不是被人诟病吗?被人认为太子和皇家小气。”
季无羡看着王承辉,眉梢眼角都是静等着看热闹的肆意快活,但越看王承辉,他就越觉得不对劲,他怎么和自己一样,都是幸灾乐祸的呢?
他是太子的表弟,王家作为太子的外家,他们的利益息息相关,他现在不应该为太子捏着了汗的吗?怎么一副乐见其成的样子?
“王承辉,你心里打什么坏主意呢?你说,你憋了什么招想害我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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