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佑不禁喜上眉梢,本来还担心陛下出个偏题怪题,不想如此容易。以春闺和闺怨为题材的诗词太多太多了,各种风格均有,随便想想心里就冒出几首不错的。
但他隐约还感到陛下的口味似乎不太对头罢,又是林黛玉又是春闺的,有点不符合皇帝身份。
不过陛下是什么口味不关他的事,他只管卖弄才学就行了,所以又到见证奇迹时刻…他要抄一首长达数百字的,彻底震慑住殿中诸公。
李大人立定于原地,显得一步不动也可成诗,正要开口,偏偏听到从左侧传来一声轻轻的咳嗽,打断了李佑的酝酿的节奏感。
竟然有人君前失仪,李佑偷偷瞥了一眼,却见左都御史赵良仁老大人瞪着他。
要不说李佑时常被称赞悟姓高。就是被瞪了这么一眼,立刻福至心灵,瞬间发动了变脸技能。
只见得李大人揖拜道:“陛下坐承大宝,虽海内清平,亦当常思祖宗创业艰难而勤于经义史策,或能修身或可鉴今。故与殿中君子坐而论大道方是正理,安可沉于声情小道娱人娱己哉!此乃文华之殿,此乃曰讲之时,臣不敢应诏,请陛下收回旨意!”
颇有贤良正直大臣的风范…因为李佑刚才突然醒悟,自己现在的位置不同了。位移则势易,不能照搬基层的一些土鳖做法生搬硬套。
皇帝在庄严的上课时间,出个家国社稷题目也就罢了,出个春闺题目你也去凑热闹,还要脸不?前朝有青词宰相,难不成本朝出一个春闺舍人?
有诗云,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
听到李大人很莫名其妙而又耳熟到起茧子的谏言,少年天子兴致盎然的脸色骤然耷拉下来,冷哼一声道:“扫兴!”
随后天子便起身挥袖朝后殿而去,侍卫内监连忙跟上。
李佑还在回味自己的精彩发言,意银着起居注官怎么记录自己忠言逆耳犯言直谏…只听见一通作响,抬眼却发现少年天子又转身回来了,赌气指着某贤良道:“李佑所言极是,朕心领之。朕观李佑形貌出众,声音洪亮,可状观瞻,今后经筵曰讲,以李佑为读书官!”
这也叫奖赏?李大人登时苦上心头…但天子恩典,仍不得不拜倒叩谢。
能在御前经筵曰讲占据一席之地,从士林声望角度说绝对是荣耀。可以看看这份名单里都是什么人,有大学士,有部院九卿,有公侯勋贵,有翰林清流,有台垣科道。
好像是不错的差事诶…为何李大人还叫苦连天?首先是他对经义丝毫没有兴趣,感觉十分枯燥难忍,哪有心思在四书五经里虚度时光。其次,这个读书官职责让人有点烦。
经筵曰讲上也是有很多角色分工的。有负责统筹的知经筵事,有负责讲课的讲官,负责翻书的展书官,其他大部分都是旁听的所谓侍讲。
按惯例,讲课讲到某段,必先反复诵读四五遍,然后讲官才开始讲课。大概读书官就是这个负责诵读的差事,一般都是由讲官本人自己兼职了,自己读自己讲,便利得很。
但天子下旨让李佑去当读书官,说白了就是做人肉复读机。
可以想象,大殿之中其他人老神在在的无所谓,位置好的打盹似乎也可以,但读书官可以吗?
读书官必须的聚精会神听着,一旦到新段落章节时候,就要及时出场反复朗诵几遍给大家听,容不得一丝差错。
又费口舌又耗精神,而且对李大人来说又是很乏味的内容,如何能好受?
关键是李佑还落不到好处。清流词林混两年经筵曰讲,就成了一种资历,这种资历对李佑这非科举出身的杂牌中书舍人有什么用?
但表面上,天子这是虚怀若谷的奖掖李佑,李大人还不得不感激谢恩上演一场君臣相得的戏码…李佑心里谨慎估计,即使他朗诵到口干舌燥,皇帝陛下不会赐茶的。
左右绯衣大臣中,走出一老者,对天子奏道:“既有钦赐可状观瞻之语,今后朝参,内阁章本均可由李大人奏读。”
天子点头道:“善,正直贤良,岂可匿于囊中。”
朝会上有一种代读奏疏的差事叫读本官,例如地方官上来的奏疏肯定是要代读。读本官多由通政司里选身材高大、声音响亮、相貌堂堂的官员充任。内阁要奏的章本基本都不是自己原创的,派李佑这中书舍人出去代读也无可厚非。
当了一次忠直大臣的李佑欲哭无泪,真真是自讨苦吃了。早朝公认的很辛苦,顶着星星起床,随着月亮进宫,夏热冬寒,又礼仪严肃不可轻忽。这下想偷偷翘班都不可能了。
马上要到冬季了,想想一下自己在凌晨六七点,顶着寒风、吸着寒气在上千昏昏沉沉的人面前念奏本的蠢样,李大人就不寒而栗。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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