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观大明史志,暴民破城杀官劫官并不是特别稀罕,尤其赣南、广西这些地方出了这种事,朝臣们都不带眨眼的。
但这次不同,一是发生在淮泗祖陵附近,大明的龙兴兆基之地。二是无论是敌是友都得承认,李佑刚刚为了江山社稷立下功勋(虽然高低待定),也是为了救祖陵才被泗州百姓记恨,转眼就被劫走失踪,这打的是谁的脸?
当即从班列中闪出一人,乃是兵部卢尚书,他须发张动,怒气冲冲的对太后道:“大功不叙,功臣不赏,民心不定,是非不明,拖延至今终酿成大变!若非朝廷迟疑不定,何至于误引泗州民众以为李佑乃有罪之人!天下事若皆如此,足令百官寒心,试问谁还可用!谁还可用!我看那杨负放任李佑被暴民围攻,其心可诛!”
这位老尚书想说什么从来都是直言不讳的,他的雄厚资历在这里摆着,满朝别人谁能有他这四十五年官场资历?
别看老尚书才六十出头,算不上年纪最大的,但论起官场辈分,十六岁开始做官的他其实与已经故去的老首辅张若愚是同一个时代的人。此外也就六十八岁的彭阁老算得上与他同辈,但入官场仍然比卢尚书晚了几年。
而且卢尚书为李佑说话没有任何顾忌,李佑出自他门下,可类比于亲戚后辈一般的存在。所以老尚书占据道理时公然护短在别人眼中是很正常的,就像当初老尚书在朝堂上屡屡呵斥李佑闭嘴滚下去一样正常。
但老尚书的话里饱含怒火,不似作伪,别人便晓得他真生气了,而不是故作姿态。这一当头炮,点燃了殿中气氛。
“臣谨奏,凤阳巡抚悍然将李佑赶出辕门骤生事端,其中是否有弊情须得仔细勘察,不然何以服人!另奏,今年黄河多事,杨负兼管河道当有其责!”
“功臣被劫,众议难平,恳请朝廷明察,以昭公论,以快人心!”
说话的人不多,也就那几个,但几乎形成了一边倒态势,因为有心为杨抚台开脱的此时也不好开口。
盱眙知县是绝对不敢拿此事欺弄朝廷,所以事情发生是肯定发生了。但究竟内情如何,他们远在京师,距离淮泗差不多两千里之遥,谁都是雾里看花。这种情况下,谁敢保证杨巡抚百分之百没有过错?
在这样的大事上,如果为杨巡抚辩护,事后万一查出杨巡抚犯了错,岂不自寻烦恼?
因而除非是与杨巡抚关系好到同进退的铁杆亲友,真没必要将自己投入浑水中,最多稍微偏帮几句“杨大人不像是这样的人,没有实据还是别妄加评断了”。在气势上,就比帮李佑说话的落了下风。
次辅许大学士今天一直没有说话,作为一名已经极其接近人臣极点的理智型官僚,需要考虑的问题更多。再说打前阵有别人,到了他这个位置,不用轻易表态。
自己派系中一个嫡系正六品与派系外一名份量很重的封疆大吏起了冲突,必须要深思熟虑的仔细权衡其中利弊,而不是一味的无脑偏帮。有时候过度袒护不是帮人,而是害人,政治中通盘考虑后该妥协时还得妥协。
其实许次辅的这种思维方式是李佑能够理解并能想象到的,毕竟他在内阁庙堂里以最激烈的方式熏陶锻炼过半年多。但也是他所担心的,让别人妥协,李大人乐见其成,但妥协到了自己的功劳簿,李大人就不能接受也不想接受了,不然也不会闹出这几本奏章。
是的,许次辅的思路很对,但是朝中气氛俨然变成了如此这般…本来氛围势均力敌或者说稍微偏向二品的杨抚台,但经李佑渲染出悲情,又大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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