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闵安躲在竹屋里不敢出来,坐在榻上愁眉苦脸地看着将军。将军不断在竹筐里拍着翅膀,扇起一股风,闵安伸手去摸它的背羽,想安抚住它,它却趁机昂起头啄了闵安一下。

过后,闵安捂着鼻子望着将军诉苦:“大爷动作轻些成不?惹得你主子进来,又要罚我一顿。”

一人一鸟对峙了半个上午,丫鬟送来饭食,将宝塔食盒隔在了窗台上,笑着说:“这是公子吩咐下来的午膳,方方面面想给小相公进补,快趁热吃了吧。”

闵安走过去一看,食盒上下三层摆满了汤食糕点,都是依照他平时喜欢的口味整治的。除了煲得适宜的养胃汤、鸭肉羹、小米粥等,底下还捎来一碗温热的桂圆红枣茶。他闻到甜腻味道,忍不住吸了吸鼻子,道:“补血的么?”

丫鬟笑着点头。闵安也不计较进食次序,取过茶盏一饮而尽,并抬袖抹了抹嘴。

丫鬟噗嗤一笑:“小相公又流鼻血了,不知情的人乍一看,还以为是大补茶见效得很,片刻工夫就让小相公脾健血升了呢。”

闵安嘀咕道:“将军老啄我,又坏我一次颜面,尤其在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前……”他说的又字,是因为先前在李培南跟前受训时,他已经不知不觉流过一次鼻血,滴在了李培南的袖子上,好在他的世子爷当场没有变脸色,也没有拂袖而去,而是教导完了三招剑法,才放任他逃进屋里。

用过午膳的闵安捱到书房去报道,果然看见李培南已经换了一套衣装,雪袍纤尘不染,半分没有灰颓痕迹。他坐在那里,雪衣鲜亮,犹如从冰泉里炼出的一块砚玉,不会让闵安生出任何温润君子的错觉。闵安见哨铺的通信兵正在报告各地消息,连忙退开了几步,站在了门边。

李培南一直忙完公务,才抬眼看过来:“身体怎样了?”

闵安踌躇着不敢贸然应答。若说无大碍,他又怕下午要加紧训练,背伤头痛一起来;若是欺骗了世子爷,被抓到了把柄,他少不得又要挨一轮更加严厉的惩罚。既然不能打马虎眼,那只能小心翼翼地套近乎了,希望世子爷心情好些,好到不去想怎样罚他一次。

闵安恭声说:“已经无大碍了,就是背痛,时常直不起腰来。刚才吃过世子赐给的补食,嘿,还别说,这伤就好了一大半。”他抬起头谄媚地笑了笑,怎奈李培南不为之所动,掀过一页通信兵留下的邸报册子,命令也就随之下达了:“那便继续训练。”

闵安立刻苦着脸站在那里,不说话了。

李培南细细看完邸报上的西疆战事情况,抬头看见闵安站在门前不走,知道他心思,偏偏不去点破。他放下册子去拿茶,依然不发落一句话。

闵安等到这个空闲,踌躇一下,说道:“上午世子教的三招剑法,名字文雅,姿势美妙,力道强盛,可是让我这瘦骨伶仃的人来耍,就不大适宜。不如,不如后面就撤了吧,世子再教我一些简单轻巧的武术,我学得快,用得也趁手些。”

“学好那三招再谈别的。”

闵安惴惴:“斗胆请问世子爷一句,这是为什么?”

“后面用得着。”

闵安暗想,后面,到底是什么时候呢,他偷看李培南一眼,见李培南神色冷淡,又不敢继续追问下去。

这次闵安不问,李培南也回答得利索:“你将代表我出战。”

闵安惊讶地抬起头:“出战?要打仗么?去哪里?难道是西疆?那地方太远了,蛮夷人又强悍,世子爷您送我上战场,等同于把我丢进狼群里任他们咬啊——”

李培南扬手制止闵安继续干叫的声音:“没那么严重,应战的地方在昌平府,是宫廷历来的规矩。你代我出战,必须完胜其他的队伍,事成之后,我应你一个要求,可以索取任何奖励。”

最后一句话把闵安说得心神大动。他舔了舔唇,尝到一点苦腥味道也不在意,继续问道:“难道是两年一次的逐鹿大会?”

“是的。”

闵安听后放下心来。逐鹿大会在华朝举办的历史由来已久,参与者均是王子宫亲、官宦子弟等出身显赫的年轻人,聚集在一起,比试武力、骑术、射箭三项,博得朝廷悬赏的奖品。诸多俊秀儿郎想趁此机会大施拳脚,吸引校场上闺秀的眼光,也便于在同辈人闯出好名声。李培南多年在西疆浴血奋战,手刃蛮夷无数,声名早已震赫于华朝内外,自然不会在意这些小聚会。贵族、世家挑选出的俊才在他眼里,无异于纨绔膏粱之辈,半分引不起他的注意。他之所以要闵安代他出场,多加注重今年的比试,是因为他在有意地训练闵安的能力,使得闵安在随后而来的西疆战役中发挥作用。

后面这个主要目的,李培南自然不会对闵安点明,原因就在于闵安抵触打打杀杀,喜欢逍遥自在地玩乐,不促使他自觉学习各种本领,训练之苦他是必然不会吃得住的。

李培南打定主意就不会更改。他看闵安歪头笑得乐呵,更不会去提随后的处置和主张。他等了一下,闵安仍在高兴,也没有转身去练剑的意思,因此就开口说道:“流鼻血了。”

闵安醒悟过来,用袖子捂住了鼻子,低头看看洁净的地砖,还好,没发现有脏污的痕迹。

李培南下令:“去洗洗。”

闵安一洗就是小半会儿,迟迟不挪身到竹篱笆院子里来。李培南穿着雪袍风骨冷清,脸色也是淡淡的,倒是不见任何愠怒神情。闵安捱得足够久,捏着一柄木剑磨蹭着走到李培南跟前,躬身施了个礼,说道:“世子爷手下留情。”

李培南依然没有手下留情,竹剑上照旧贯注了五成力,快速朝闵安手腕刺去。闵安急得手忙脚乱地躲避,脑门又被拐过弯的竹剑敲了一记。他把木剑丢到地上,气鼓鼓地说:“我打不赢你,又没半点武力架子,不划算!你出手太快了,我都看不清你的动作,再这样打下去,根本就是恃强凌弱!”话一说完他就后悔了,对待自己的主家公子,又是世子身份的人,能这样直呼你我的吗。

李培南冷冷道:“那你想怎样?”

闵安咬住唇,低头说道:“不学这三招剑术,改学简便的搏斗技巧吧。”

“世上万物于我而言,从未有‘简便’二字。”

闵安低着头不吭声。

李培南扬手挑起地上的木剑,木剑径直朝着闵安的额头跳去。闵安没避开,又被敲了一记,不敢怒也不敢言。白布帽受力掉落地上,一头乌发随风披泄下来,遮住了他那略显秀气的眉眼。

李培南最看不得闵安像个木头桩子一样站着不动,也不说话,下意识地缓了缓语气:“你过来。”

闵安朝前挪动三四步,站定,从飘拂到眼前的发丝后看到李培南一张冷掉的脸,无奈再凑近了一步,坚决不肯再动了。他既然不愿意过来,李培南只好自己走过去,将竹剑塞到他手里,握住了他的后半个手掌。

“手腕向右翻转,肘部带力,送出剑招。”李培南一点点指引着闵安的动作。

一股温热的气息马上包裹了闵安的上半身,还带着隐隐的白檀衣香,迫使他转过头,也无法躲避身后那种强有力的掌控味道。李培南呼吸清淡,指腹下有一层薄茧,掌心却是光韧的,被他握住手的闵安能一一感触到。闵安撇了下两肩,也没挣脱出半分距离来,心底油然生起了一点慌乱。他想着,我是男人,世子爷也是男人,被他这样捏住手,不大好吧?旁人看到了,岂非更要说我是世子爷的兔儿爷吗?再说了,即便我是个女人,被主家公子抓得这样近,一点点的言传身教,风声散出去,对他也不好呀,那他怎么娶妻呢?夫人进门后,会不会重重罚我?对了,小雪姑娘怎么办?以前听非衣谈及过,似乎很得他和世子爷的照顾,难道她是楚南王府里指定的儿媳么……

闵安胡思乱想着,没理清头绪来,眼前走过的两招剑法又白学了,被握住的右手兀自轻轻颤抖。李培南见状用左手拍了下他的额头,低喝道:“乱抖什么?专心些,我只教这一回。”

闵安勉强拉回心神,依葫芦画瓢练了几遍,已将剑招的花架子学全。李培南站在一旁说:“以后再训练身体,增加内力。”一句话又说得闵安哭丧个脸,灰头灰脑杵在篱笆前不动了。

李培南走到凉棚里坐下,过了一会儿,就有丫鬟送来温热手巾和凉茶等物。闵安侧对着凉棚,满心想着该如何躲避随后的体力训练,低头用竹剑戳着篱笆堆里的小野花。他戳了一朵,心道装病装痛的主意不通,又戳一朵,再想不如将自己整治得惨一些,世子爷看了,或许还能动一动恻隐之心。

可是闵安转念想起,他的世子爷本来就没有恻隐之心,又从何动起。这样愁眉苦脸地想了一刻,仍旧没找到方法来,披落的黑发随风一荡,擦过世子府赠与他的绢衣,发出窸窣一响,让他猛然记起这里其实还有一个援兵,也是落得这样讲究,只穿精工制作的衣服,并难得请动出次门。

闵安捱到凉棚边,还没开口,鼻血先流。

李培南皱了下眉:“鼻子破了么?”

闵安任由鼻血长流,也不去擦拭:“身子骨弱了些,经受不得世子的体力训练,稍稍一动,就会磕破流血。”

李培南看都不看他,淡淡道:“这差事你逃不脱。”

闵安索性流着一管长鼻血走到李培南跟前跪下:“我想转到二公子跟前去学。”

李培南的声音立刻冷了起来:“想必他比我好相处?”

闵安心底很是认同,面上却显露出一副惶恐的神色,赶急说道:“世子爷忙于公务,决计没有多余的工夫来教导我。我人笨,学得慢,在二公子跟前,还能多转几遍。待我学好,送到世子爷跟前检验,您看这样成不?”

李培南冷淡看了闵安一刻,突然起身离去,没留下一字片语。随后他的确忙着布置各方的公务,再也不提亲自教导一事。

闵安并未松口气,因为厉群传来李培南的答复:不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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