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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朱曾向谢家村出示珍藏的婚书,上面写明了他与闵安的名字,便可证明闵安是他的妻子。闵安细心一想,才知被小朱钻了空子——她曾在牧野郡与朱沐嗣成亲,后被阻,婚书却是留在了朱沐嗣手里,换个地方,白纸红字还是见效的。

兴致怏怏的闵安搬到偏房自行居住,也不再争辩,平时有话要传时,总托温什跑两边。温什乐意与他的爹娘住在一起,每天笑得快活。

小朱遵循闵安的一切心意,从不勉强她,晨昏定省,也不缺漏。

冬去春来,海岛不起风暴,也无过往船只。

渡口岸边生长着一株粉云霞蔚般的杏树,花朵灼灼,煞是耀眼。闵安走过时,曾看见一道白袍身影坐在树下石座上,身姿峻挺,在观望海潮。

她站在树后看海,日复一日期待风暴再临。后来她听人说,那男子就是归隐的太上皇,她心下一揪,不敢再去渡口。

她记得幼时曾来过这个地方,如今再看,沙地绿树边都有熟悉的痕迹。

当时她才五岁,随爷爷登岛拜访太皇太后,爷爷去书馆修史,她一人跑去海滩玩沙。可能是她长得喜庆,又落了单,太皇太后就叫非衣来陪她……

往事豁然明朗了起来。

五岁的闵安穿着杏黄衫子,头上顶着两个绿锦带扎的元宝髻,玩得不亦乐乎。七岁的非衣极不情愿地走到她跟前,见她的手臂像是藕节一样,胖乎乎的挤出几道褶子,用雪帕擦了她的手,说道:“脏呢,快起来。”

闵安抬头冲非衣一笑,包子脸挂着两个小酒窝,甜得发腻。非衣呆了一呆,她就用胖手抓了一把泥沙塞进小瓷杯口,拍紧实了,说道:“我的包子,送你。”

非衣退开一步,低头瞧着海沙拍成的土包子,低声说:“还是你自己留着吧。”

不远处还有一个翩翩少年郎,正是十二岁的李培南。他负手而立,看着海潮起替,被更加广阔的天地牵引了心思,并未去看沙滩边的动静。

闵安蹲得久了,腿根有些发麻,蹒跚走到李培南身边时,可是费了一番力气的。她用沙手拽了拽李培南的衣摆,扯得他回头来看,清清亮亮地说道:“我的包子,送你。”

李培南接过已辨认不出原形的瓷杯包子,随手丢进海里,又从袖子里摸出一把猎鹿用的小刀,塞进闵安手里,冷淡说道:“一个‘包子’换一把好刀,值了。一边玩去。”

闵安握着小刀,用力拽了拽李培南的衣服:“我的,我的?”

“包子吗?”

“我的包子……”

“丢了。”

“丢了……”

“这多话,一边玩去,别耽误我看海潮。”

小小的她拉着李培南的衣摆不放手,也去看着蓝汪汪的海水,嘟哝道:“我的。”

回想到这里,闵安忍不住捂面哭泣。原来很小的时候,她就选择了李培南。可是现在的他,为什么不来找她?

“明年初冬十五,无论闵安在何处,我必来迎娶之。”

左州清冷又悠长的小道上,李培南发下了誓言。

言犹在耳,婚期将至,他却没有出现。

海岛与世隔绝,闵安并不知道华朝的消息,更不提李培南的动静。她每天等待着离岛的机会。

秋季来临,冬青树不减绿意,久违的雨水终于滴滴答答落了下来。

宅院屋檐下,摆起了茶具与泥炉,雨帘挂在空中,遮挡了乌云沉意。

朱佑成抬头看天,淡淡一叹:“你可知道,我们并未输。”

小朱安然斟茶,动作从不慌乱。“下雨就预示着海潮来临,一旦起风暴,华朝那边的信使就能登上岛来,我们的身份又能瞒到几时?太上皇每次观潮,谢家村必随侍,想必通传过我们的来历。谢家村不识我们,太上皇未必是昏的,他留我们,大概是不想乱了岛上不杀生的规矩。”

朱佑成笑道:“我说的不是这一桩事。”

小朱奉茶:“依父亲的意思,还有其他的安排?”

朱佑成站起身来,背手看向沉沉雨幕,说道:“十五年前,先皇囫囵判处闵家弹劾案,斩了一批老臣,我那时便看出华朝吏治混乱,势必会影响后代。我怕落得和闵家公一样的下场,先发制人,安插了一些朱家寨的子弟去紧要人物身边,希望在日后能助我一臂之力。双双跟着王妃,你去县学读书,结交官家子弟,还有一名两岁女童,被我送到了祁连家,至今无人知道她本名是朱妙儿。”

小朱一怔:“父亲所说的可是祁连雪?”

朱佑成点头:“如今她已做了皇妃,诞下的子嗣,仍是朱家寨血脉,到了适当时候,老一辈的人请她认祖归宗,她还能拒绝么?”

小朱苦笑:“这怕是朱家寨即将倾覆之际,唯一留下的好消息吧。”

“也是隐秘。”

既是隐秘,朱佑成就没打算说出去。眼看秋雨越下越大,乌云盘桓得沉厚,他知道自己的时限也快到头了。

朱佑成在茶水中注入剧毒,向小朱说了最后一句:“生为朱家人,必担身后事,别怨爹爹。”最后从容饮完,坐毙于竹椅中。

小朱将父亲的尸身搬到凉席上放好,盖上了白帕。闵安一直抗拒再见他,他的心底徒留苦涩,却无怨恨。他从老天爷那里多借了快一年的时间,能与闵安团聚,心里已知足。

闵安从海边唤回了钓鱼的温什,带着他一起走回民院。

雨水滴答有声,挂一帘朦胧烟雾,从檐下看,院中的冬青树更加挺拔。

小朱斟了一杯茶,向走进竹门的闵安抬了抬手:“冬青坚韧,涉青阳不增其华,历玄英不减其翠,来年再看,望你记得他。”他当着闵安的面从容喝完茶水,然后起身关上门,再也不见出来。

温什摸进门讨要米果吃,摇晃着小朱的身子没有反应,最后他终于明白了什么,啊的一声大哭了起来。闵安闻声赶过来,看到小朱安然的面容,眼泪不禁掉下。

她与他的结局,只能如此。

闵安火化了两具尸身,将骨灰撒向海里。

此时风暴已平息,一艘金漆龙舟破开晚云,昂然驶向渡口。

闵安站在岸边杏树下,心想,总算能回华朝了。十二对翠华仪仗先行下船,列在渡口,随后手握朝天镫的侍卫肃清了道路,等待龙舟上的人下来。

宫灯盈盈,照着一道挺拔的身影。他穿玄衣束白玉绅带,袖口五色章纹随风飞起,彰显了与众不同的地位。

闵安看清了降阶而下的人影,怔忡未动,倒是旁边的温什嚷了句:“爹——扇子——”

他还记得曾应爹爹之请,塞给这人一把扇子。

李培南闻声看过来,破颜一笑:“总算找到你了。”

闵安咬了咬唇,转头就走。李培南唤随从先去岛上庄园向太上皇请安,自己追随闵安而去。

闵安察觉到了身后有人,闷声闷气地问:“你终于舍得来了?是不是又忙着陪哪位小姐去了?”

李培南抓住闵安的手,不放她逃脱,软语说道:“近一年不起海潮,我想来也来不了。宫里的一切事都已处置好,不会再分我心神,你随我回去吧。”

闵安上下打量李培南一眼,问:“按照衣制——你现在是太子?”

李培南笑道:“不是太子,是你夫君。”

“回华朝之后就是太子。”

李培南听出了弦外之音:“不想回去?”

闵安低头道:“在这岛上,你尚且是我一个人的。回去后,宫里规矩多,美人也多,你就不能专心了。”

李培南搂住闵安的身子,轻笑道:“我来一趟岛上,怎能空手而归。我会求得皇爷爷写道手谕,规定我只能娶你一人,将你纳入李家金册,父皇就不能再勉强我再娶了。”

“那你的心意呢?可愿意是这样的?不是被我逼迫的吧?”

李培南吻了吻她的脸:“傻瓜,一个你就足够我费神了。”

闵安摇了摇他的手:“你还记得这里吗?我们小时曾见过面,我还对你说了一句话。”

李培南笑了笑,不答话。

闵安不悦地皱起眉毛:“难不成只我记得,你又给忘了?”

李培南将她搂进怀里,说道:“‘我的。’”

(全文完)

鞠躬感谢各位看到这里的m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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