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自以为跟景玥没那么亲近,但想到他如此年少竟然就要跑到战场上去搏命厮杀了,云萝的心里还是不由自主的被激起了不小的波澜。
那是与她曾经历的,截然不同的战场,也是她只从书上看到过的战争。
当日傍晚,一家人吃过晚饭后正在西屋里忙碌,云萝听到了动静走出大门,然后就看到了等在她家墙外的师父。
傅彰的肩上背着个灰扑扑的包袱,左手拎着个用黑布包裹着一个长条状的物体,大概是他的武器,可究竟是什么,仅从形状来看,实在判断不准确。
他的另一只手上还拎着个小包裹,见到云萝出门就直接将其塞到了她的手里,说:“乖丫头,师父要出一趟远门,也不晓得啥时候才能回来。这里头是师父这些年来攒下的几两银子,师父不在的时候你可莫要亏待了自个儿,该吃吃,该买买,更不能让人欺负了去!”
包袱小小的一个,分量却真不小,云萝捧在手里不禁缩了下指尖,“师父,你要去哪里?”
以前出门,可从没有这样正经的来跟她告过别,甚至连招呼都懒得打一声。
傅彰的目光悄悄的往左边飘了过去,然后清了下嗓子说道:“师父当年逃荒来到这里,与家人们都走散了,我这不是刚探听到些许消息,想要去找一找亲人嘛。因为有些远,我也不晓得能不能找到,要多久才能回来。”
云萝将手上的包袱往他递了回去,“你既然要出远门,更该多带些盘缠在身上,给我做什么?我现在又不缺钱花。”
傅彰却又把包袱推了回来,瞪着眼说道:“这种事,我还要你个小丫头来提醒?给你的,你就乖乖留着给自个儿买些好吃的好玩的,没事买几朵花戴戴,小姑娘就该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东西你都收好了,不许让人瞧见,更不许花到别人身上去,记住了吗?”
里头的银子隔着包袱皮都直烫她的手心,云萝垂下眼睑以遮挡眸中激颤的瞳色,轻抿了下嘴角,手上的东西却没有再还回去,只说:“我花完了,你可别心疼。”
傅彰顿时咧出两排大白牙,用力的揉了把乖徒儿的头顶,意外于徒儿今日的乖巧,竟任他摸头没有半点反抗,忍不住就又多摸了两把,“给了你的就是给你花用的,你不用我才要不高兴呢,没的外道了!”
此时天色已暗,他低头却仍能清楚的看到乖徒儿抬起的那一双清亮眸子,水泠泠亮锃锃的,看得他又是一阵莫名的、说不出的心虚,不敢与她对视。
他本也不是多会殷殷嘱托的人,将东西交给她之后就自觉完成了嘱咐,摸够了乖徒儿的狗头之后便转身离开,心里甚是满足,却不知他的乖徒儿站在身后目送着他没入黑暗,悄悄的红了眼。
“小萝,你咋一个人站在外面?”云萱从门内走出来,看着站在黑暗里的妹妹,诧异的问道。
云萝闭了下眼睛,转身后脸上已看不出丝毫异样,语调也是平平的说道:“是师父来找我,说要出趟远门,让我暂替他保管一些东西。”
云萱已经看到了她手里的小包袱,听到这话就没了疑问,只探头往黑暗里张望了几眼,没见到张师傅的身影就伸手将云萝拉进了门,“咋不叫张师傅进屋里坐会儿?出一趟远门怕是要很久才能回来呢。”
“嗯。”
一连好几天,云萝的心情都十分低落,做什么事都有些蔫蔫的没了往常的利索。家里人都知道张猎户出远门去了,不知啥时候才能回来,也就只以为她是舍不得她师父,连袁秀才都下意识的对她贴心温柔了许多。
只有她自己明白,舍不得肯定是有的,但更多的却是担心,担心就此永别,再不能相见。
可她除了乖乖的接受他临行的嘱咐,什么都帮不了他。
不过她虽接了包袱,却并没有打算真要花用里面的银子,而是将它们压在了箱子底下,一起的还有一个锦盒和一串粉珠手串。
手串是那日景玥临行前戴到她鬏鬏上的,每一粒都是一般大小的粉色珍珠,圆润而富有光泽。锦盒里头藏了一个巴掌大的紫玉赤金锁,上面还写着“长寿安康”的字样,正是八月时卫老夫人送她的那一份见面礼。
“三姐三姐,外面来了好多人!”文彬颠着两条腿飞快的跑了进来,入秋天凉,人都已经穿上了夹衣,他却跑得额头冒汗,两边的袖子也是高高的挽着,露出两条被晒得黝黑的手臂,奔到云萝的面前说道,“来了好多从没见过的人,骑着大马,驾着车,还有好多人披着白衣服。”
云萝顿时就想到了后山上那座新建的坟,反正闲着没事,就顺着郑小弟的拉扯出了大门。
外面路边已经稀稀拉拉的站了些瞧热闹的村民,都对着正往这边缓缓过来的送葬队指指点点的。
没错,正是一队送葬的人。
两个二十多岁的孝衣青年肩扛着白帆,骑马当先开路,紧随身后的是一辆蒙着白布的马车,马车后又是四骑,最外面两侧是腰束白布的侍卫,护卫着中间马背上的两个十来岁小少年。又有两辆蒙着白布的马车紧随其后,静静的为最后面的棺木领路。
云萝的目光落在棺木旁边,那个披麻戴孝的天命老者身上,瞳孔蓦然紧缩。
“三姐,你咋了?”文彬小心的动了动被捏疼的手,转头疑惑的看着身旁的姐姐。
云萝眨一下眼,迅速松开了郑小弟的手,目光却一直跟随着这一队除了马蹄和车轮滚动的声音之外,静寂无声的送葬队,看着他们进村,一路直往村后面走去。
耳边有附近村民的小声议论——
“这就是后面山上那处新墓的主人家吧?哪里来的大户人家?光马车就有四辆呢!”
“我瞧着咋觉得有点不对?哪个大户人家死了人只有这么几个人来送?也没个吹号的,冷冷清清比我们乡下还不如。”
“你这么一说还真是,静悄悄的连个哭声都没有,幸好是大白天,不然真能吓死个人。”
“就这么往后面去了,是直接送上山了吗?”
“不然难道还要借谁家的屋子来搁上几天?”
“哎呦,呸呸呸!”
不知不觉的,云萝也跟在了瞧热闹的村民后面,一路穿过村子到了山脚下,看到前面的车马停了下来,最前面两个扛白帆的青年翻身下马,从第一辆马车里扶出了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妇人。
“嘶~这不是那刘阿婆吗?”
云萝也不由得睁大了眼睛,紧紧的盯着被两个青年扶在中间的阿婆,明明一个多月前送别的时候她还只是有些许灰发而已,怎么一转眼就比她身上的衣裳都白了?
文彬也扯了扯她的衣角,小声说道:“三姐,是刘阿婆!她咋会在哪里的?”
云萝的目光从刘阿婆转到了最后面扶着棺的那位大概、可能是阿婆儿子的老者身上,最后看向了正被侍卫小厮抬起来的棺木。
她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啊!
刘阿婆的目光从周围聚拢过来人看热闹的村民扫过,在看到云萝的时候微微一顿,然后从两个青年的手上换到了跟在她身后的两个健壮仆妇手中。两个青年扛着白帆,手上扬起了纸钱,一路往山上走去,刘阿婆就被搀扶着紧跟在后面。
另外的两辆马车上下来几个妇人和年幼的孩童,都是一身孝服,娇娇弱弱,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模样,也是在身旁仆妇丫鬟的搀扶下跟在了刘阿婆的身后。
棺木依然在最后,由八个壮硕的力士抬着,左右各护着那可能是刘阿婆儿子的老者和另一个年约三十左右的青年,缓缓的往山上走去。
瞧热闹的村民止步在了山脚,毕竟再跟着就不好了。
却在此时,有人从远处策马而来,飞快的穿过村子也到了山脚下,竟是卫漓带着两个侍从到了此处。
主仆三人翻身下马,然后快步追上了前面送葬的队伍。
离得太远听不见那边的说话声,云萝只看到卫漓快速的追上去,作揖与棺木边的两人行了礼,然后也跟在了旁边。
又有人说:“那不是金公子家的亲戚吗?先前来过我们村子好几次呢!”
里正得到消息,终于是急匆匆的赶到了这里,看到聚在这儿说闲话的一群人,不由得脸色一黑,挥手就驱赶道:“围在这儿干啥呢?家里都没活了?赶紧散了、散了!”
人群当即就散了些,却还有人朝里正凑了过去,想要探听点八卦,“里正叔,那都是些啥人啊?山脚的刘阿婆竟然也跟他们在一块儿,瞧着地位还挺高的样子。”
“我就说那阿婆瞧着不像个寻常人,果然是大户人家里出来的。”
吵吵闹闹,之后的话云萝就没有再继续听了,拉着文彬直接回家里去。
文彬敏锐的察觉三姐的心情好像有点不好,自是乖乖的跟着,只忍不住好奇的几次转头看向山上,满脑子疑问。
村里人又多了许多谈资,几乎是时刻关注着山上那一座新坟的动静,有关于村尾刘阿婆的各种猜测和流言也是沸沸扬扬,有那热衷于热闹八卦的村妇,真是恨不能直接探问到刘阿婆的面前去。
不过终究是不能够的。
别说现在老太太身边有丫鬟仆妇和侍卫们环绕,让村民们靠近不得,就是以前,那么个面容冷肃狰狞、性子又古怪的老婆子,也多是被村里人敬而远之、不敢登门攀扯闲话的。
因为事关刘阿婆,云萝虽回了家,但对村里的八卦也难得的多了几分留意,听着周围人对阿婆和那棺木中人的各种猜测;看着山上那座坟墓方向缓缓升起了淡淡的白烟,很快就消散在空气里;暗自琢磨着什么时候寻个空去看看阿婆,身世故事倒是没有必要多问,但老人家的身体似乎有些不大好。
刚才被挤在人群的后面,离得太远,她只看到了阿婆满头的白发,具体脸色形容却没能看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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