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祖母一下就揽紧了阿娇,“就让孩子睡在这里。”
“压得您腿疼……”
“怕什么,自己的亲生外孙女,怕她压不疼!”外祖母的手梳理起了陈娇的额发,手劲轻重恰到好处,让她很快昏昏欲睡。
母亲和外祖母的对话零零散散,一片又一片地飘进了梦里。
“……说不上多聪明,却也老实孝顺。”
“唉。”外祖母的叹息声很长,“不比又怎么会知道?他再好,生母那个样子,终究也没有用。”
“总还是要看阿启自己的意思……”母亲的话里多了一些什么淡淡的情绪,很轻,却让陈娇的心弦一下绷紧了起来。
她还听不懂,她毕竟太小了。
“听说上回对你也很不客气。”外祖母的话里也多了些什么。“嘿嘿……不奇怪,不奇怪,就是对我老婆子,她都是阳奉阴违,连面上的恭敬都未必做得好。对你这个大姑子,又怎么会发自内心地恭顺呢?”
“总是阿启处置国事辛苦,很多事,过去就过去了。”母亲似乎有为自己分辨,又有为谁分辨的意思。“不和您说,也是怕添了您的心事。”
外祖母的声音冷了下来,可拂动陈娇额发的手,却还是那样温柔。“我们一家子从京城到代国,从代国到京城,相呴以湿,相濡以沫……现在阿武又去了梁国,在那样远的地方……你弟弟口中不说,心里多看重你这个大姐,你不知道?她和你处不好,要比欺压后宫中别的可怜人,更讨阿启的嫌。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明白……难怪生出来的儿子,也不聪明。”
顿了顿,外祖母又轻声说,“王夫人就要比她明白得多,你看她这一向,难道不是竭力与你结交?”
“唉……”母亲的叹息声轻轻柔柔的,“我只是个姐姐,难道还能对阿启说她的不是?我没这个身份,这种事一说,就是牵扯到废立的大事……娘……我现在是陈氏妇……”
这弯弯绕绕含义晦涩的对话,钻进陈娇的脑袋里,本该像一个呵欠一样,被她张口驱赶出去,但竟然就这样留了下来,一路盘旋到了当晚解衣就寝的时分。
又过了数日,母亲再一次带她入宫觐见时,她的第二个表哥也来请安。
这个表哥来请安的时候,宫里的气氛就要热闹得多了。
他和陈娇年纪相差得不远,说是表哥,其实两个人的生日只差几天,不过他就要比陈娇聪明得多了。陈娇才认了几百个字,他已经开始启蒙读书。
“听阿娘说。”表哥告诉她,“姑姑想把你说给太子为妃。”
这件事,陈娇也只是听说。
毕竟栗娘娘和母亲互不搭理,已经有两三个月。进出宫闱之间,总有些闲话会飘到陈娇耳朵里来。
听说栗娘娘很不喜欢母亲为舅舅进献美人的做法,那天她和母亲甚至吵了一架,只是当时陈娇在和小中人抽陀螺,并没有当场与闻。这件事,还是抽陀螺的小中人私底下告诉她的。
陈娇没有回答,她露出了一脸的不解,表哥说完就算,他跑开去,在外祖母的宫殿中采了好多时令鲜花,将小花圃的一角采得七零八落,又将鲜花堆满了陈娇一身。
“送给你!”表哥似乎有些赌气。
陈娇当然很喜欢花,她把裙子扬起来,兜住了这五颜六色的春意,对表哥笑了。
这一切尽收母亲和王娘娘眼底。
王娘娘是这个表哥的母亲,陈娇喜欢她,比喜欢栗娘娘多些,多得也只有限。
梦里有声音告诉她‘王娘娘心机深沉,是个你对付不了的人,别看她对你笑,背后,她只会害你。’
这声音难得这样呱噪,说了这许多话,她虽然只说了一次,但陈娇却不禁记在心里。再看王娘娘,心中难免多些芥蒂。
王娘娘笑着对母亲说,“阿娇和小彻总是能玩得到一块。”
母亲也笑了,她叫过表哥,问他,“儿欲得妇否?”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紧接着,便指向了王娘娘身边的小宫人。
整间宫室却忽然静了下来,陈娇站在当地,扭头看向母亲,忽然感到一股强烈的晕眩。
在这晕眩中,有个声音,那声音不断在说,几乎是在呼喊,它喊,‘勿许金屋,勿嫁刘彻,不要嫁,不要嫁!’
她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只得站在当地,听表哥响亮地说,“不要。”
母亲把表哥抱到膝上坐着,陈娇想走,但王娘娘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招手让她过去。
她只好一步一步慢慢地向王娘娘走过去,她觉得王娘娘笑得实在很得意,虽然这笑看起来还很温婉,但陈娇就是觉得,王娘娘眼角眉梢,已经深藏一缕春风。
母亲指遍宫中侍女,最终,指向陈娇,她问表哥,“阿娇好么?”
表哥就转过眼来盯着陈娇,他大声说,“若以阿娇为妇,愿作金屋储之。”
这声音里竟有些不服气,没等母亲说话,他又道,“阿娇本来就该做我的王妃!太子比她大了十多岁,姑姑怎想,会这样配!”
母亲同王娘娘相视而笑,王娘娘忍俊不禁,母亲的笑声,却几乎震动了屋宇。
阿娇不知不觉,已将怀中鲜花,撒了一地。
她忽然很想和那声音说声抱歉:这金屋,由头至尾,她未曾有余地说一声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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