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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韩嫣的语调很平静。“陛下还在宣室殿内朝会,暂且脱身不得。他请娘娘放心,世间有生有死,贾夫人自从产后便元气孱弱,这一去也是自然而然,娘娘不必为此太过伤怀,还是照顾好皇长子为要。”

这话钻进陈娇的耳朵里,真像是一匹骏马踏进田间,陈娇的呼吸声都要停顿,她绷紧了身子,竟用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听懂了韩嫣话里的意思,而声音却早就背叛了嘴唇,她听见自己问,“春陀人在哪里?”

韩嫣静默片刻,平静地回答。“太皇太后将他传进长寿殿去了。”

顿了顿,又道,“太后娘娘也派人传他,但已迟了一步。”

其实就是传去了又能如何?刘彻和大长公主联手,天然就有了太皇太后这个盟友,王太后和贾姬又没有太深的关系,难道还甘愿得罪宫中所有的贵人,甚至是冒着和陈娇彻底决裂的风险,将贾姬的死闹得沸沸扬扬,让天下人都看汉室的笑话?

贾姬这件事,其实也就只能这么算了。

陈娇又深吸了一口气,她不无悲哀地往肩后望去,就好像还能望见那孱弱的身躯,依然站在门边,窈窕的身形被厚重衣物遮掩,遮不去的却是浓浓的喜悦。

其实她什么也未曾做错,是她垂了一条登天的青云梯给她,也许她也有些并不该有的想望,但始终足够克己,也令她满意,她是想要抬举她提拔她,将自己的承诺兑现,把这个皇长子,从她身边买过来的。

可现在,这孩子成了骗来的,偷来的,而她终究是沦为了凶手,将来黄泉之下,她没有面目去面对贾姬,不像那个方士,贾姬并没有做错什么,或者唯一的错,只是相信了自己的承诺。

其实又哪里由得她不信呢?

陈娇的呼吸声又尖锐了起来,她垂下头去,好半晌才说,“这件事,知道的人并不多吧?”

“极少。”韩嫣的声音轻飘飘的,隔着门,更像是耳边的呓语,“如今也不会更多了。”

陈娇就沉默下来,她依然不肯开门,依然固执地靠在门上,好像维持着这个姿势,就可以将现实关在外头。

到了下午,堂邑侯府带来了大长公主的回话。

虽然陈娇最终还是没有只言片语的诘问送回家,但知女莫若母,恐怕消息才传到堂邑侯府,大长公主就已经派人入宫。

“娘娘无须担心。”大长公主派来的侍女推心置腹地在陈娇耳边低语,“贾家人已经在一处很安全的地方,不会再于人前现身了。皇长子既然在椒房殿长大,当然就是娘娘的亲生子,这件事做得很干净,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就是陛下也是知道的,怪不到娘娘头上。”

陈娇闭了闭眼,轻轻地嗯了一声,她再没有别的说话。

等刘彻从宣室殿回来的时候,她已经又成了那个沉静如水的皇后,两个人目光相会时,陈娇一句话都没有说,她只是站起来,慢慢把头放到了刘彻肩膀上。

刘彻就拥住了她,轻声说,“你什么都好,就是太心软了一点。”

又道,“不用担心,娇娇,你就管好后宫,别的事,你也不用操心,我会为你考虑,姑母也会为你考虑。”

回护之意,不言而喻,已经浓得快化成一堵墙,把陈娇护在了墙后。

肯为陈娇做到这个地步,刘彻对她也实在是没得说了。

陈娇垂下眼来,望着自己的脚尖,她的声音仅仅可以耳闻。

“嗯。”她说,声音微微发颤,“就是想起来有些可怜……毕竟还那么年轻。”

刘彻并不曾答话,帝后之间便再也没有提起此事,一如既往,两个人将刘寿抱来逗弄了一番,便并肩用了晚饭。刘彻又惦记着江都王送来的伎乐赌具,便溜到了清凉殿,同他的一群侍中玩耍。

陈娇在寝殿内出了半天的神,又把楚服叫到了自己身边。

“贾姬身边的人,也应该处理干净。”她慢慢地说,“做得缓一点,不要惹起大家的疑心,等她下葬之后,先分头调到各个宫室,再从容收拾。”

也免得功亏一篑,到末了,刘寿还是知道自己生母,死得并不干净。

楚服眼神一敛,她平静而欣喜地答应了下来,似乎今早陈娇的反常表现,已经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只有手上纵横交错的鞭痕,依然提醒着陈娇和楚服,就在今天稍早时候,椒房殿的主人曾经陷入短暂的暴怒之中。

送走楚服,陈娇就躺下来,她瞪着屋顶,努力让自己不要去想,却又始终忍不住回想起那一幕,贾姬站在殿门边上,似乎在送别,又似乎在期盼着谁的到来。

那声音却显得习以为常,她淡然地说,“刘彻还真是疼你,连你的手都舍不得弄脏。”

居然还有一点点的妒忌,似乎前一世对这样的事已经司空见惯,不再能勾得起她的一点波动。

陈娇不禁又去看自己的手。

虽然依然细嫩白皙,不染纤尘,但她眼前似乎也浮现出了楚服手中那交错的血痕,似乎才收下一份血迹斑斑的礼物,心情徘徊在悲喜之间,竟做不出任何反应。

帝王的爱就是这样,甜中带了血,暖里藏着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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