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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在从前,这多少还有些忌讳在里面:刘寿怎么说是当朝太子,陈娇这个养母,恐怕没有权力自说自话地就定下了他的婚事。不过这几年来,韩嫣在中朝官的位置上干得有声有色,渐渐有成长为实权重臣的样子,卫青更是时有斩获,现在朝廷已经开始安排酝酿下一次对匈奴的会战,他自然是当仁不让的领军大将。而卫家、韩家虽然看似有自己的主意,彼此间往来也并不密切,但逢年过节,是一定要到陈家府上拜望的。两个主母,也经常出入于宫廷,和陈娇聊天说话。陈娇虽然从不问政,可军政双方面受到重用的,都是陈家出身的佞幸外戚,刘彻非但没有忌讳,甚至是根本就没想过要忌讳似的,对陈娇的信任也就可见一斑了。这句话,倒不是试探陈娇,是真心觉得她应该及早为刘寿物色妻子才对。

陈娇自己都觉得自己的确是疏忽了一点,这几年来日子都不知道过到哪里去了。回头看来,只有一团绚烂多姿花团锦簇似的狂欢,可就是这狂欢,夜深梦回的时候想起来也极没有意思。恍恍惚惚之间,只是纠缠于空虚两个字,日子再好,她也过不出滋味来。

“你总算是活过了。”她就在心里羡慕地对声音说,“就算你的一生再不完美也好,你纵情地活过呀,而我呢?我……”

那声音便久久地沉默了,如今陈娇有了大把时间和她说话,可她却再很少回应,就像是一个跳了太久的舞女,虽然还慢慢地旋转,但这舞姿也已经变形走样,不复当年的踌躇满志,当年的精神。

过了许久许久,她才低弱而惋惜地说,“你如今拥有我想要的一切,阿娇,你为什么还不快乐呢?可你为什么却一点都不快乐?”

是啊,换作是她,想必她是会快乐的,她人生中所有的缺憾都得到了补偿,她拥有了刘彻毫无保留的怜惜和痛爱,她拥有了一个低调又强大的娘家,她拥有了两个虽然依旧并不成器,但也在逐渐成长起来的哥哥,将来即使母亲去世,想必也不至于捅出那天大的漏子,被刘彻借口收拾。她什么都有了,锦绣前程似乎一眼铺得到头,只要刘寿安宁稳定,就算刘彻爱弛又如何?夫妻二十年,情分还是在的,而总有一天,她和刘彻中有一个人会先去的……

她不是没有想过,在夜深人静,在最僻静最安宁的静室里,是的,她有想过,这念头就像是一星火,在她心底划过。如果,如果等阿寿再长大几年,等到他显示出了能和皇帝之位匹配的才具之后,令刘彻……

但也就是一闪,紧接着无数问题,就像是潮水一般地狂涌了上来:你能肯定刘寿就是个能和刘彻媲美的君主吗?你能肯定换作是他上台,就可以继续驱逐匈奴,完成本应该在刘彻手上完成的大业吗?后宫中的事就应该止于后宫,插手在废立生死的问题里,你是想做高祖吕太后吗?

而最后的两个问题,更是令陈娇都要痛彻心扉:你能舍得吗?他对你何止不差,他是对你很好!

而就算干成了这一切,你在长乐宫长寿殿里安顿下来了,成为这个帝国最尊贵的女人了,到那时候,你又能、又会开心满意吗?

她觉得她是不能的,这几个问题根本就是矛盾,如果刘寿能够匹配得了皇帝的位置,他必定不是个轻信的人,而他们之间毕竟隔了一个贾家。到时候她还不是要担心?就算这是刘彻的安排,一旦揭发出来,刘寿会信吗?

后宫中的女人,想要求一个全然心安,不过是痴心妄想,陈娇一直很清醒地意识到眼下的状态,是她一生人所能得到的最大安宁与快乐,她就是不知道她为什么在这么完美的环境里,却依然是一点都不开心。

馆陶大长公主也觉得纳闷。

“你还有什么好愁的?”她问女儿,做母亲的人总有几分特权,说话可以更加直接。“现在连我都是什么也不愁了,你又还有什么好愁的?”

她也的确要比什么时候都来得更加快乐和自信,从前在逆境中所特意作出的,浮夸的、喧嚣的喜悦姿态,在眼下这种坦然的笑意中,就显出了浅薄与单调。陈娇忽然间觉得释然了一点:虽然落到长门一步,也不是没有母亲的功劳,但她也不过是一个人,她也是在极力挣扎着想帮她。

“我……”她说,倒是有了诉苦的心情,可还在思索的时候,眼神又不禁被这森森林木里偶然闪现的一角衣袂给吸引了注意力,她轻声喝道,“是谁在!”

结果,知道避无可避,慢吞吞走出来的,却是有份陪在窦太主身边的董偃。

二十多岁,正是青春年少最美的几年,陈娇看着他都觉得有点刺眼:他是还要比自己更小几岁。她看了母亲一眼,没等母亲说话,就笑着挥了挥手,“我要独自走几步。”

便体贴地避开了这略微尴尬的一幕,独自进了林苑深处,茫然地浏览着这清幽的景象。不知不觉,连自己都迷了路,不知走到了哪里,又听见隐约有笛音传来,便寻觅了过去。还以为是李延年带着他的人在排演,结果走到近处一看,却是一个绯衣男子背她而立,正徐徐弄笛。

陈娇望着他的背影,远远的,不知不觉,也许是被笛音迷住,她的心有点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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