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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丫髻婢女心虚,将过所递到了小将的面前。
小将似乎没有意识到“老兵”是骂人的话,散漫地接过过所。
见有手下凑过来,小将问:“你识字吗?”
镇兵一脸自豪地说:“不识!”
“呔,不识字凑过来做什么?走开。”小将骂了句。
镇兵嬉皮笑脸地躲开了:“大郎你不也不识字吗?”
崔筠和婢女:“……”
这年头的兵很多都是招募来的,出身贫寒,目不识丁并不奇怪。
小将也不是完全不识字,只是一些生僻的字有些无法确认罢了,好在还认得“崔氏”“行柒”等字和上面的官府公印。
“此去何处?”小将又问,措辞比刚才文雅了许多。
崔筠神色黯然:“鲁山县昭平乡,拜祭亡父亡母。”
“鲁山县,原来在这么近的地方吗?”小将喃喃自语,将过所还回去后,这才下马走到崔筠的面前,手心一覆一翻不知从哪儿抽出一方丝帛递了过去。
也没说给丝帛做什么,只说:“我叫张棹歌——就是划船时唱的那个‘棹歌’,是鲁山县镇副将,受朋友所托寻找她的表妹崔七娘。”
崔筠一愣,身子不由得颤栗,激动而克制地问:“她……可是姓窦?”
张棹歌点点头:“是,汴州人。”
“她现在在何处,怎么样了?”
“自然是在汴州,至于怎么样了……应该还好吧。”
崔筠喜极而泣。
旁人不理解她为何会如此激动,只有她身旁的婢女能体会她的心情。
第2章 交锋
崔筠出身官宦之家,父亲崔元枢是前汝州兵曹参军。
四年前,淮西节度使李贼起兵造反,攻占汝州,崔父被叛军所杀,年少的崔筠跟着母亲匆忙逃往北边,去汴州投奔舅父窦良。
然而叛军势如破竹,继汝州失陷后,汴州也很快落入敌手。
窦良之女、崔筠的表姐窦婴因美名在外,被李贼强纳为妾。后汴州被朝廷收复,李贼败退蔡州,还带走了窦婴。
姐妹俩这一别,便再也没了对方的音讯。
眼下有人带来表姐的好消息,崔筠自然激动得落泪。
她下意识接过丝帛擦泪,待闻到陌生的香味才想起这丝帛不是她的。
崔筠有些尴尬,抬头觑视张棹歌,如此近距离观察,才惊讶地发现这小将生得颇为白净,面容清秀,唇红齿白,说是小娘子也不为过。
想起北齐兰陵王高长恭的“貌若妇人”,又因张棹歌身着皮甲,崔筠一时半会儿无法从对方的身体特征判断雌雄。
似乎习惯了别人投过来探究性别的目光,张棹歌并不在意,指挥着县镇兵将贼人尸体带回去悬挂在关口之上,以震慑想要效仿他们的人。
剿匪也是功劳一件,县镇兵们无不欢呼雀跃,将贼人尸首拴在马后拖着离去,卷起阵阵尘烟。
张棹歌翻身上马,又低头看了眼崔筠,指着她的脸蛋,说:“脸上有血,沾水后擦一擦。”
崔筠这才明白对方给她丝帛的用意。
“多谢将军,只是我——”崔筠不便收陌生人的丝帛,将要还回去,张棹歌打马上前一些,抬了抬下巴:“不要叫我‘将军’了,我只是一个副将。还有一段路,顺道送你们出关吧。”
有县镇兵护送自然比带着伤残的仆役部曲赶路要安全,崔筠顾不得处理丝帛,便让部曲将伤亡者抬上另外两辆牛车,重新休整跟上县镇兵的步伐。
路上,张棹歌刻意放缓了骑行的速度,待与崔氏的牛车持平,问:“崔七娘怎么不在汝州居住?”
崔筠微微诧异,对方怎么会有此一问?
转念一想,窦婴托人寻她,必定会告知她的身世。她父亲生前在汝州为官,家业也多在汝州,任谁都会以为她仍在汝州居住。
难怪窦婴找不到她,定是没料到她被接回了邓州的祖宅。
崔筠说:“我在汝州没有亲故,大伯父将我接回了邓州安置。”
张棹歌又问:“那你的阿耶阿娘怎么葬在鲁山县?”
“先父是在这附近亡故的,便择地而葬。母丧后,我让他们合葬了。”
张棹歌颇为懊恼:“嗷,早知就托人在这鲁山县问一问了,难怪在州城那儿找了许久都没打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这就是灯下黑吗?”
这声俏皮又生动的嚎叫完全出乎崔筠的意料,也打破了她对这伙危险程度不亚于强盗的镇兵的认知,崔筠握着袖中匕首的手微微松开了些。
出了鲁阳关,张棹歌率领手下的一百县镇兵回城寨。
崔筠已经知晓了张棹歌的身份,并不着急从对方的口中打听窦婴的近况,别过后,便赶往鲁山县昭平乡。
崔家在此有田产、山林,还有一处别业,是崔父生前便经营了多年的。
当初叛军从旁边取道去汝州城时,便到此处搜刮破坏了一番。这两年间,别业经过多次修缮,修复了七成建筑和园林,才不再显得萧条破败。
别业外,一青年仆役领着两个僮仆伫立远眺,看到熟悉的牛车出现,青年仆役小跑着上前行礼:“小娘子一路辛苦了。”
崔筠再下车时,已经戴上了帷帽。
她顾不得那些繁文缛节,说:“找乡县里的郎中来为伤者医治,至于不幸身亡的人,好好安葬了,每人发三十石米、五端布(注1),另外安顿好他们的家人亲眷。”
青年仆役看到死者,面有戚色,应道:“喏。”
崔筠进门摘了帷帽,有一中年仆妇迎面走出,看到她脸上的血迹,吓得止住了步伐,捂着嘴低呼了声:“这是怎么了?”
双丫髻婢女朝烟见了仆妇就像找到了倾诉口,将她们今日遭遇了强盗一事告诉了仆妇。
仆妇的神色顿时微妙起来,瞧着似乎还有些遗憾。
婢女还以为看错了,正要细看,仆妇的脸上已经堆起了笑容:“万事大吉,七娘子平安就好。那群贼真是该杀,杀得好。”
崔筠反应平淡,像是还未缓过神,直接回了屋子,叫来婢女打水给她洗脸。
仆妇冲着她的背影露出了挤兑的神情。
崔筠洗了脸,又将沾了血的衣物换下来,原本悬挂的心总算是落下来,踏实了,冰凉的四肢也重新感受到了温度。
正出神,外头传来喧闹的声音,她出门一看,是青年仆役和刚才的仆妇正在争吵。
青年仆役叫青溪,是崔家的家生子(注2),其父是崔父身边的内知,崔父死时他也一起被杀。
崔筠重新回到昭平别业后,无人可用便将青溪提拔为管事的内知,让他负责打理别业大小杂事。
而这仆妇是崔筠的大伯父崔元峰派来的。
崔父与崔元峰本是亲兄弟,当初他们的三叔父没有儿孙,作为幼子的崔父便被过继了出去。
奈何崔父也没有儿子,只有崔筠一个血脉。
崔父死后,崔母跟崔筠被困在汴州,家中的田地就被崔元峰接手了。
崔母病故后,崔筠带着母亲的遗体回汝州与亡父合葬。本打算在昭平别业为父母守孝三年,崔元峰以她孤身在外容易被欺负为由,将她接到邓州。
待到崔筠及笄,她家的七顷良田超过半数被崔元峰家的部曲种着,她家的别业也被眼前的仆妇管着。美其名曰,担忧那些田地没人耕种会荒了,也担心别业被人占了,所以先替她管着。
青溪与仆妇争吵是因为崔筠要抚恤死去的仆役部曲及其家眷,仆妇认为每人给三十石米和五端布太多了,应该缩减至十石米和三端布。
别业大部分田产都被仆妇当成了崔家大房崔元峰的私产,崔筠想用“崔元峰的私产”来补贴她的部曲,仆妇自然是不肯。
崔筠眼眸深邃,眼睛一闭一睁,敛去所有锋芒,说:“那就这么办吧,剩余的就从我的体己里出。”
主人的妥协代表仆妇占据了上风,趾高气扬地冲青溪丢去一个不屑的眼神。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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