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他看来,这里要么富丽堂皇到极至,要么就是一间普通的禅堂模样的屋子。反正这个皇帝挺喜欢走极端的,不管是打扮还是使用的物件莫不如此。
等走进精舍一看,却同想象的完全不同。
眼前是一间很空旷的房间,也没什么物件。屋子正中是一个蒲团,旁边放了一只烧得檀香的铜炉。靠墙的地方是一条很大的长案,案上的文牍堆积如山。
灯全点着,亮如白昼。
门窗都关着,热得难受。
吴节刚一进屋,就是一股热浪如同实质一般扑来,顿时出了一身大汗。
那黄锦也不好受,额角的汗水在灯光的照耀下闪烁成一片。
吴节本以为皇帝现在应该在蒲团上打坐才是,可万万没想到,一进门,就听到一阵噼劈啪啪的算盘响。抬头看去,嘉靖皇帝正坐在长案前用左手麻利地打着一把两尺长的红木算盘,眼睛却落到桌上的帐本上,而右手却不停歇地在上面记录着什么。
“打算盘的皇帝!”这个画面怎么看都也些违和,让吴节有些不适应。在摇曳的灯光中,嘉靖皇帝一脸的疲倦,额头上竟皱起了几条皱纹。恍惚间,让吴节想起来单位中的那个老会计。
“真君,吴节过来侍侯。”黄锦走上前去,小声地禀告。
“你们好象很热,心静自然凉。”嘉靖也不抬头,依旧忙个不停。
黄锦退了下来,示意吴节站在一边候着,然后轻手轻脚地出去,带上了门。
里面更热起来,吴节身上的衣服已经完全被汗水沁透了。
再看看那嘉靖,身上却穿着一件十冬腊月时的厚棉袍,额头干燥得看不到一丝汗气。
这一点就不得不让人佩服了。
不过,吴节却也知道,这皇帝的身体只怕是不成的。至少,身体之中调节体温的功能已经丧失,这大概与他长期服用金丹有关吧?
看着皇帝专注打算盘的样子,吴节心中又是好笑,又是佩服。至少,在他看来,像算帐这种小事根本就不是一个皇帝应该做的。
后人一提起嘉靖,都会想到这家伙几十年不问政事,整天躲在宫里修炼,装神弄鬼,是个昏君。其实,真正熟悉那段历史的人才知道。虽然这么多年不上朝,可整个大明朝的开支却都掌握在这人手里。而明朝皇帝对于财政有一种后人无法理解的热情,用一句开玩笑的话来说,至嘉靖起,大明朝的户部尚书都是摆设,实际上都是由皇帝兼任的。
也因为一手把持财权,国家才得以稳定发展。
直到崇祯那个糊涂蛋将财权下放到大臣手中之后,情况就开始变得不妙起来。
清朝皇帝一说起明朝的帝王,大多鄙夷地说一句“贪财好色”,不断地朝他们头上泼脏水。其实,清朝皇帝的贪婪比之明帝有过之而无不及。只不过,清朝皇帝要用钱的时候并不向内努或者国库伸手,而是向各省督抚摊派:老子要过生曰了,礼金拿来;老子要修院子,你得随个份子……至于钱从何来,谁管你,反正钱少了,你这个官儿也不要当了。
康熙下江南的一切用度花消都落到苏州织造和江宁织造头上,曹雪芹同学的祖父就是因为替康熙同志买单欠下一身的债。等到雍正追款的时候,拆东墙补西墙,就差卖屁股了。就这样,还是没办法把这个窟窿补上。
就因为欠了公款,有了把柄,曹家后来的遭遇非常凄凉。
清朝皇帝不是不要钱,他们要钱大多不走明帐。而且,用完钱之后,立即就翻脸不认人,无耻到这等程度,也算是绝了。
明朝皇帝爱钱不假,可都依着规矩来,行得正,坐得端。而他们的收入来源也多是皇庄皇田、矿产赋税,倒没有盘剥百姓。
到崇祯皇帝时,更是穷得都穿带补丁的衣服了。
可为什么名声就这么坏呢,吴节前一阵读明史的时候也是越读越糊涂。
在屋子里站了大约半个时辰,吴节汗流浃背,热得都快脱水了。
算盘声总算是停了下来,嘉靖皇帝叹了一口气,抬头楞楞地看着头上的藻井:“云在青天水在瓶,俗务缠身,又如何能达到那般境界?”
叹完,嘉靖将目光挪下来,落到吴节身上:“等下本真君要求雨,你可会写醮斋时的青词?”
吴节倒是记得几篇求雨文,却不知道合不合用。
忙上前道:“回真君的话,吴节倒是能写这种文章。只不过,写之前,得弄清楚真君要为什么地方的百姓求雨祈福,如此才好落笔。有句话叫着,东边曰出,西边雨,倒是无晴却有晴。我天朝广大万里,各地各方差异极大。若不问情由地求上苍下雨,旱的地方固然得到雨水滋润,可有的地方就要涝了。”
嘉靖点点头:“正该如此,自然不可能乱下一通……咦,东边曰出西边雨,倒是无晴却有晴。写得好,妙啊!”
嘉靖眼睛大亮:“可是你作的?这个晴字究竟是晴天的晴还是情意的情?”
吴节这才知道自己说失了口,因为这个时空没有唐宋两朝,很多诗句和典故都和真实的历史上大不相同,他也经常在这上面闹笑话。
这句诗来自己唐人的《竹枝词》是一首爱情诗,吴节虽然有心显摆。可在皇帝面前念这种诗,也不太合适,只得支吾了几句,说这是四川的民谣,对付过去了。
嘉靖:“我还以为是你的诗作,你先前所念的那首‘证得身形是鹤形,千株松下两函经。我来问道无余话,云在青天水在瓶’,就非常不错,比起翰林院的大学士们还做得好,或许,也只有杨慎能与你比肩吧?”
说起杨慎的名字,皇帝面上露出一丝厌恶:“杨慎算什么,这样的东西他是写不出来的。”
嘉靖:“吴节,这篇青词是为徐州百姓求雨的。”
正要详细说下去,却听到外面有太监的声音传来:“阁老,陛下正在闭关,你不能进去。”
一个老人的声音柔和地响起:“万岁,老臣严嵩求见。”
皇帝的脸色立即阴森起来。
吴节也面色大变,一直以来,他都装着不知道嘉靖真实身份的样子,和皇帝之间也有了默契。套用后世的一句话,不以功利为目的的交往。
吴节心道:这下麻烦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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