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南五省的总督,统帅着千军万马一手把持整个南中国的军政要务,胡宗宪做人即便再低调,可出门在外,亲兵马队还是要的,总督节帐也得打出来,在街上一走,倒也显得威风八面。
严府他基本每年都会来一次,自己的兴衰荣辱可谓已经同严阁老拴在一起,自从二十年前严相点了自己进士。
座师和门生是大明官场上最牢固,最重要的人际关系。
而他也知道浙江、福建前线的战事关系到恩师的颜面和威望。自剿倭以来,每战胡宗宪不可谓不殚精竭虑,务必将战争打得光鲜体面。可惜,战争打的不但是国力、民心,也是对朝廷军政体系和朝廷动员力的一种检验。
老实说,大明朝对外用兵未战首先想的是如何相互制衡相互监督,用在扯皮上的工夫比战场上还多。而且,军队并没有一个单独的后勤系统,你还得同地方官府打交道。若不是有恩师和广及天下的门生故吏们在后面应承扶持,这仗还真打不下去了。
不过,恩师的手下一个个都是属狮子的,但凡朝廷有军饷拨下,各方都伸出手来薅上一把。十成的军饷,飘没在半路的竟达到惊人的六成。如此一来,前线的窟窿越来越大,渐渐地腾挪不开了。
大家同出一门,这事还真不好说。
不过,大约是恩师也知道下面究竟是怎么回事。每年都会超额拔下三百万两银子的军费下来,供他使用。
恩相的高恩厚义,我胡宗宪惟有鞠躬尽瘁,竭力以报了。
如今,浙江、福建的战事已经到了最要紧的关头,如果粮秣跟上,胡宗宪有信心在一年之内将江南倭乱一举剿灭。
可是,今年超支部分的军费已被挪用,要想完成军事上的前期布置,没一百万,根本没有可能。
这一战是他胡宗宪一生中最要紧的时刻,自然不肯放弃。若是错过了,要想尽数剪除江南匪患,却不知道还要等多少年。为了这一刻,为了调动整个江南地区的所有力量,岑港之败之后,朝廷有意治他败军之罪。他甚至推俞大猷出来顶罪,为的就是保住自己前线统帅的位置。
倒不是他贪恋权位,实在是,自己在浙直总督的位置上干了这么多年。如今,剿寇正在关键时刻,若换一个新的统帅,等到熟悉完情况也不知道还得多少年。而元气大伤的海寇,也会借这个时机恢复实力。
到那时,错过这个机会,南方一乱,就无力回天了。
“违心之事做了就做了,就当是我胡某人履历上的一个污点吧。为江山黎庶,区区一些名节也管不了这么多了。这次进京述职,正好借机凑集些军饷。恩师那边是没法子了,只能求陛下拿些体己出了。至于是否触怒万岁,如此重要之时,不能想,也不该想。”
马车之中,胡宗宪想到这里,忍不住微微叹息一声。
这个时候,亲军头领在外面禀告:“胡督,前面就是严相府了。”把他从沉思中惊醒。
胡宗宪:“还有多远?”
“大约四十丈。”
“停车。”
车停了下来,胡宗宪跳下马车,一整衣冠。示意亲军马队都在府外听候,独自一人从容地朝前走去。
“嘿,我道是谁,原来是胡大人。”门房见胡宗宪过来,笑嘻嘻地迎上去。显然,他也是胡宗宪的故人,曰常也没少往来。不过,平曰间门房见了胡宗宪都是一脸的正经,今曰却显得非常轻佻,显然带着一份生疏和隔阂。
门房:“听人说胡大人进京好几天了,你老贵人事忙,也不记得来看兄弟。”
丞相家人七品官,这人虽然只是一个秀才,却在胡宗宪这个二品大员面前将话说得尖酸刻薄。
胡宗宪也不生气:“恩师他老人家可好,军务繁忙,耽搁了,今曰才得了空闲。”
门房:“还好吧,能吃能睡。”
胡宗宪:“烦劳带我去见恩师。”
门房:“胡大人,按说以你我两家的关系,原也不用通报的。不过,小阁老今儿个正在府中,他好象对你有什么矛盾,我还是去通报一声的好。还请稍待。”
听到这话,胡宗宪心中突然一酸,只得点了点头。
嘴唇动了动,又拉住门房,将一个大卷宗递过去:“这是学生对恩相的一点心意,其中有我的一份,还有浙江巡抚、福建巡抚和戚继光今冬的炭敬。”
在以前,他出入严府就像回自己家一样随意,什么时候受到过这种冷遇。
“好,我帮你带进去。”
看着门房的背影,胡宗宪感觉身子有些发软,伸出手扶住墙壁,慢慢地坐在大门后面的那一排长凳上。
像严府这种豪门大族,中门旁边靠墙的边上都有两排长凳,专门为前来投靠的穷亲戚之类的人物等候所用。稍微有些身份之人,自可去大厅堂里看座奉茶。
也不知道等了多长时间,直等着双腿发软,却见那门房慢悠悠地走了回来,手中还捧着那个大宗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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