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站,没提防这时代贫门陋户屋瓦的结实度有限,一脚险些将瓦片踩破,慌张之下脚一滑,又踢下了一块瓦片,瓦片好巧不巧,落在了刘婶头上。
由此打断了刘婶的开门打算,然后刘婶怒骂回屋,底下没了动静,文臻便觉得,那姑娘认识到了人性的凉薄,自己回去了。
她小心翼翼以蹲姿慢慢爬起,不想再踩破或者砸碎屋瓦。不想刚一动作,就听见“啪”的一声。
但这声音并没有出自她脚下。
文臻转头。
就看见一弯弦月,勾起一抹飘飞的衣襟。
衣襟质地精美,色呈淡银,几近和月色一体,在身后藏蓝闪星的天幕之下,鲜明如一抹流光。
因为衣带当风的姿态太过优雅曼妙,所以隔了一会,文臻才发觉,真正优雅的其实是浮雕一般凸显于星月苍天之间的身形。
那身形颀长。此刻衣衫掠举,因此紧致腰线一双长腿越发清晰,却是不属于女子的纤细,也绝无男子的粗壮,只让人觉得,每一寸肌骨都精致,每一分线条都讲究。
不爱好文学的文臻,生平第一次无比流畅地从心中流过一句诗。
皎皎玉树临风前。
再合适不过。
看不见他的脸,应该肤色玉白,因为和身后月光融为一色,似生雪,似有光,只能感应到一双眸子目光深而远,投注于身如有实质,令人心生凛然,不敢逼视。
文臻目光落在那人脚下。
一块碎瓦。
一时有些不可思议,这人一看就有身手,因为出现得无声无息,怎么可能和她一样踩破屋瓦。
那么是提醒她他的存在?
也不像,因为那人看的根本不是她,好像是她脚下的瓦。
他看看她脚下碎瓦,再看看自己脚下碎瓦,再看看四周,满意地点点头,然后上前一步,轻轻一踢。
又一块屋瓦落下。
文臻悟了——这怕不是个神经病吧?
那人又用目光丈量了脚下和四周,终于满意,道:“好了,终于齐整了。”
文臻看看他站的位置——屋顶正中。
再看看落下的瓦,以他为轴心,一左一右,两边各落了一块。
精准得很,因为缺口两边剩下的瓦都是六块。
这家伙大半夜跑屋顶上碎瓦踢瓦,就是因为她之前压碎一块瓦又不慎踢落一块,所以特意搞个……对称?
有病吧?
那人似乎根本不在意她怪异的眼神,微微偏头,眼光并没落在她脸上,忽然道:“听。”
声音微微低沉,文臻没来由地觉得和这星月夜色很搭,让人想起穿过浩浩夜空的风,掠至远山,雪因此簌簌地落,天地却越发静而远。
她下意识便因此集中注意力,然后她听见夜虫轻鸣,听见刘婶丝丝吸气,听见脚下,屋檐之下,一点细碎的,无法捉摸的声响。
文臻有点摸不着头脑,心底却有些隐隐不安,探头对屋檐下看,底下黑沉沉,看不出究竟。
“救不救?”他问她。
文臻更加莫名其妙,然而此刻灵光一闪,脱口而出,“救!”
锦衣人似乎有些诧异,遥遥地看了她一眼,文臻又觉得心中一紧。
为防止被神经病推下屋顶啥的,她悄悄扣紧了一块尖利的碎瓦。
神经病忽然又道:“可惜,迟了。”
文臻已经不打算理他了。
锦衣人也不打算理她了,抬脚,便如走平路一般走下去,一边走一边道:“你反应太慢,欠她一条命。”
什么鬼!
他一脚走了下去,没入檐下的暗影里,又道:“也欠我一个人情。”
啥?
我是谁?我在哪里?我在做什么?
他站在刘家的大门口,微微仰头,似乎在看什么,道:“又不齐整了。”
文臻还没反应过来,忽然身子一斜,一个倒栽葱栽了下去,天旋地转之中,忽觉脚上一紧,再睁眼,天地都倒了个个儿。
眼前是泥地,她挣扎着眼睛往上看,看见青色的檐角,和一方被檐角割裂的天空。
身子晃荡,撞在什么硬硬平平的东西上,砰砰作响。
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自己被倒吊在了一处门檐下。
果然是神经病!
好在手中碎瓦没丢,她腰力不错,一使力翻身而起,拿着碎瓦要去割脚上的绳子。
那动作超级费力,做了一半她力竭将落,忽觉不对,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对面悠荡,她抬眼一看。
对面,刘家,一模一样的门檐,一模一样的大门,一模一样的门梁正中的位置,悠悠荡着一个人。
那人头发披散,鞋掉了一只,脖子以一种诡异的姿势垂下,一阵风过,风吹开她遮面的长发。
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文臻脑中轰然一声。
砰地落下。
脑袋撞在门板上。
金星四溅。
晕过去前一霎,她脑子滚滚奔过,一万匹羊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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