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臻又是一怔,刚才她明明听见有人叫齐云深娘娘,看她身边宫女护卫的情形,也不像个普通宫女啊。
她只得对点金抹银挥挥手,那两个丫头正在心虚,忙不迭地回去禀报了。
齐云深拽着她脚不点地的走,一路看见有些屋子亮着灯火,隐约还有木鱼笃笃之声,一直走到最里面一进小院子,齐云深把门砰地一关,险些砸了想要跟进来的宫女一鼻子。
文臻站定,打量屋内,看这规制,也不像普通宫女屋子,齐云深此刻已经没了先前疯劲,笑嘻嘻冲她一伸手,道:“别的呢?我看看。”
文臻知道她要什么,只得把那一叠图片都给她,齐云深乐呵呵看着,一边看一边咕哝:“阿巧如果看见,一定会喜欢……”等到最后一张看完,忽然把图片一撒,大哭起来。
文臻正在打量她,猛然被她一哭惊了一跳,生怕她犯了疯劲儿,向后一退,那女子却并无先前的暴戾,只呜呜咽咽地哭,音色凄切,于重梁画庑间盘旋。
“阿巧我的儿,你再也看不见啦……”
“你那无情无义的爹,不要我们了啊……”
“我等了你十九年,十九年啊……”
她声音粗嘎,哭起来却音调幼细,宛如弱女,那一线细音颤颤巍巍拔高,听得人心底发瘆,也似要被戳痛了一般。
整个殿宇静悄悄的,刚才的宫女护卫念经的人都一瞬间哑声,所有人漠然沉静,等待那个人多少年如一日的悲伤如水流过。
文臻听了半晌,竟也觉得悲从中来,鼻头发酸,想起了那些美好或者不美好的人和事,然后都在天地倾覆的那一瞬间,隔山隔海,甚或隔世。
好一阵子她才回神,发现齐云深已经不哭了,趴在桌子上似乎睡着了,只是人睡着了,屋子里却不安静,时不时有咕噜咕噜声音传来,文臻看看她的肚子,再掀开桌上的食盒看了看,菜已经冷了,汤面上凝结了一层油。
她想了想,凭着刚才惊鸿一瞥出了院子找了一阵,找到了重华殿的厨房,她先前虽然被拽着走,没忘记观察地形,当时有一个屋子开着门,里头有炉灶锅碗,想必是用来熬药热菜烧水之用,一般不开火。
厨房里自然没有米面菜蔬,文臻生了火,将那冷饭下锅加水重新炖烫饭,出去在那个有些荒废杂乱的小花园里一阵寻找,果然找到了好些野菜。
她找野菜的时候,那个先前来接食盒的宫女悄没声息地走了过来,看了一阵,才道:“这位女官,奴婢奉劝你一句,那位齐姑姑,你还是少用点心好。”
文臻当没听见她话语里暗含的讽刺之意,含笑道:“只是看着那位有点可怜……一餐饭不算什么的。”
“你可怜,她可怜,这宫里何人不可怜?何况一个满嘴谎言的疯子,靠着上意恩旨苟延残喘,已经是幸事,有什么好可怜的?”
“满嘴谎言?”
“看女官你心善,奴婢便多说几句,本来这事也是宫中人人皆知。这位齐姑姑,曾经救过太子殿下的命,并因此全家惨死。太子殿下感念其恩,将她接入东宫,聘为女官,打算照应她一辈子,谁知道她受此打击,竟然疯了,在外头风言风语,说什么是太子殿下杀她全家,还说太子对她始乱终弃,真是好笑,殿下何等人也?无缘无故杀个平民全家做甚?如果杀她全家,又怎么不斩草除根,还留她说疯话败坏声誉?太子殿下一怒之下便想将她远远嫁了,谁知阴差阳错之下,不知怎的她又冲撞了御弟永王殿下,这回更好,直接缠上了永王殿下,可谁不知道殿下最是清心寡欲一个人,这疯妇满嘴胡缠还不如处死。殿下被污蔑攀附,也没生她的气,还说她沦落至此,确实可怜,竟当真为她求了侧妃封号,也就是个封号,殿下就没和她住一处过。殿下常云游天下,不在府中,后来便把她送到宫中,求皇嫂代为照顾。大抵这也是殿下自证清白之举,怕留在府里万一出什么事更说不清楚。”那宫女淡淡道,“皇后娘娘觉得她既然和永王殿下只是挂名夫妻,称王妃实在不大合体统,念着她对太子有恩,又封了她一个女官身份,所以叫娘娘也得,叫姑姑也得,说到底,就是个什么都不是的尴尬身份。”
“原来如此,多谢姐姐解惑。”文臻对她笑出一脸的恍然大悟,抱着一大包野菜站起身,见那宫女还挡着路,笑眯眯把手里东西又抬了抬。
那宫女盯着这个一脸甜蜜却油盐不进的家伙看了半晌,最终只能悻悻一转身,掉头而去。
文臻自去厨房,她就喜欢这种地方,在这里,她才能静心做事,将一切复杂繁琐信息先丢开。
作为一个厨子,文臻一向随身带着调料包,没有太多配料,蒲公英和马兰头便用开水烫过后加作料凉拌,鱼汤加热撇去浮油之后撒上新鲜的野蒜。
说起来简单,但是经过文臻的手,那野菜绿莹莹白生生泛着晶亮的油光,鲜嫩得像摘了三春的精髓,烫饭不如粥粘稠香口,胜在米粒分明清爽纯净,能涤荡掉肚腹内过厚的油腻,鱼汤原本的乳白色渐转透明,深翠色的野蒜是点晴之笔,散发着自然生长之物独有的浓烈香气,似伸出无数小勾子,一勾便勾到了人胃里。
原本一直沉沉睡着的齐云深,几乎立即便醒了过来。
醒来便看见面前的两个小菜一汤一粥,眼睛立刻便亮了,二话不说拖过来开吃,一时满屋子都是她唏哩呼噜的吃喝之声。
文臻看她恢复了平静,也没打算多呆,起身要走,手腕忽然被齐云深抓住,这女人也不说话,也不让她走,抓住她犹自吃得头也不抬,文臻刚要说话,那女子忽然一抬手,文臻手腕一痛,一根针扎入腕间,随即她便不能动了。
“哎,齐姑姑,齐娘娘,齐姐姐!”文臻目瞪狗呆地看着齐云深,真不知道她是疯还是没疯,怎么这就扎上了呢?,“你这是做什么?我好心刚给你做了饭,还送了画,你老人家这是要恩将仇报?”
“恩将仇报?恩将仇报……”齐云深却好像自己被这四个字扎了一针,眼神顿时混乱起来,文臻一看不好,可不要真把她的间歇性疯病给召出来,只好闭嘴,仔细感觉一下,身体虽然麻痹了,但是体内却仿佛被这一根针唤醒,刹那间血液翻腾,一线微热的气息从脚底直冲头顶,冲得眼睛发花,文臻霍然睁大眼睛,觉得自己如果说原本能看见食物上的细灰,现在已经能看见灰里的细菌了。
她的异能是微视,也就是能看见极其细微的物事,这原本便是一个鸡肋的异能,不如君珂的透视实用,不如景横波瞬移方便,更不如太史阑的复原酷炫,能看清微小物算个什么?看见各种灰尘更加没有胃口好吗?
原本她还想着自由后发挥一下异能作用啥的,结果来东堂的第一天,就看见了满大街的异能展示,个个都比她高端大气上档次,惊得她再也不敢打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
后来到了闻家,乃至到了天京,这种遍地异能狗的情况却又不见了,以至于她一度在想自己那晚是不是因为初来乍到看花眼了,但是不管异能在这里是不是遍地走,没有必要她也轻易不想展露自己的特殊能力,她的微视当年给她带来了太多心理障碍,后来便在一位老研究员的指导之下,学会了平时收敛,不运足目力,便和平常人无异。
此刻她的微视能力却在她没有自主控制的情形下,忽然展现并更上层楼,而体内的变化并不仅仅于此,头脑越发清爽,耳聪目明,浑身舒泰,连身体都似乎轻健了几分。
齐云深看她神采奕奕模样,古怪地笑了下,忽然将那针捻了一下。
文臻忽然眼前一黑,刚才的分外清明透亮的世界瞬间变得暗沉,而体内血液流动似乎在变缓,思维变慢,尖锐的疼痛从腑脏向身体四处辐射,转眼间她便沉沉出了一身汗。
这感觉原本还能忍受,但和刚才的舒畅对比,太过分明太过突兀因而令人分外难捱,而就在此时从天堂到地狱的间隔里,文臻忽然远远地听见一声传唤,仿佛穿破另一个世界而来。
“陛下宣召尚宫局司膳女官闻真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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