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臻抬头看他。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少言的燕绥一次性说这么长的话。
他话少,向来字字都有力度,然而这一长串,才是真正砍入她心底的撬心之刃。
这么个琉璃通透人儿,他很快便明白了一切,并愿意去弥补所有他和她之间的空缺。
他又如此自信,信他能懂,信她能成,信她和他之间没有真正的大恐惧,信这世间一切情爱和幸福不该由成全提点得来,真爱本应无声之处亦得见大世界。
而她,又能说什么呢?
他已经给出了全部的温暖和力量,出口的每个字不是承诺比承诺还重。
和他比起来,她才是那个畏怯、冷漠、自私、无情的人啊。
但正因为他给出了那许多,她反而更应该为他多想想。
陛下的态度已经很明显,她可以不在乎自己的梦想和仕途,可恣意邪肆的他,一旦失去帝皇的宠爱,将会迎接多少风刀霜剑?
更不要说,他还这样态度明确,对着至高无上皇权来一句,我不同意。
他信他和她之间没有大恐惧。
可她好像已经看见那团霾云已经在无声飘近,在黑暗深处裂开瘆人的笑靥。
就像这片海,直到此刻到了高处,她才看清这里并不算孤岛,在远处还有一座岛屿若隐若现的影子,而在漆黑的海水深处,会不会还隐藏着更多的未知?
她张了张嘴,一瞬间想要说很多,但最终还是在他看似平静实则隐含期盼的目光下,给出一个同样平静的笑容。
是啊,是喜欢的那个人啊。
哪怕满怀隐忧,终究无法当面用言语,泼凉他微含热切的目光。
“燕绥。”她终于直呼他的名字,弯起眼睛,“我愿意听你的话,也希望你能听我的话。不管我们要走到哪一步,要怎么做自己,所有的坚持的前提都应该是彼此的安全。就比如现在,我不希望你和唐羡之中有谁为了昭告对我的主权而互相厮杀,那会让我觉得自己是个物品;将来,我也不希望你在你父皇面前,为了昭告你对我的决心,而做出任何会给你自己带来伤害的行为,那会让我觉得我是罪人。无论是不被尊重还是太被尊重,对于感情,都不是太好的事情。我想要的,是一段开头平静,中间美好,结尾圆满的感情,所以,在未来一切都还没有明朗的时候,我们可以不可以,先不谈爱与未来?”
她凝视着他的眼睛,那是一种怎样的惊心动魄的漂亮啊,像海面上一轮被碧潮浸润过的明月。
谁不愿意被这样的目光注视一生,走过这四季枯荣。
燕绥迎着她的目光,对这样的回答似乎并不意外,只勾了勾唇角。
言语到了此处,都已经触及彼此的心思,再多说已是多余。
文臻眯眼笑了笑,问他:“饿不饿,要不要下面给你吃?”
她原本是真心话,说完才想起这好像是个疑车无据的梗,忍不住“咭”一声笑出来。
燕绥放开她的手腕,方才交谈当中,他也一直没忘记帮她调理气息。顺手从头顶摘下一个椰子,懒洋洋道:“这荒山野岭的,要你劳作大半夜去下面条吗?那刚刚追回来的女人,转眼又要姓阿猫阿狗了吧?来,还是我伺候你好了,娘娘,请喝椰果。”
文臻接过:“那么,跪安吧,小燕子。”
说完又哈哈一笑,看燕绥清透的眼珠子微有些疑惑地转过来,显然是不可能捕捉这又一个梗的。
东堂皇宫也没有对小太监的这种称呼。
燕绥却忽然道:“这想必是你在的那个地方的东西吧?以后在宫里少说些,父皇已经在怀疑你的来历。”
文臻心中一跳,心想自己的直觉果然是对的。
“不过在我面前无妨,比如你那几个朋友,你告诉了司空昱,为何却不告诉我?”
文臻才不肯告诉他。她还有个直觉,就是燕绥就算找到了君珂几个人,也绝对不会告诉她,甚至很可能把人送到千里之外。
“对了说到我那几个朋友,司空昱说他没有写过那封信,也没有告诉任何人我那几个朋友的讯息,那信又是怎么来的,是司空昱撒谎了?”
“欺骗你的不一定是司空昱。只不过有人钻了空子罢了。这世上哪有不漏风的墙,消息必然是在他自己都不经意的时候泄露了。”燕绥懒懒道,“相隔十七天又十五个时辰,我们好容易又在一起,你再总和我谈别的男人,是希望我回京就立刻也求父皇下旨赐婚吗?”
“行行行,我们就只谈你,来来来,我甜,我燕,我们来谈一下,你打算什么时候放我回去睡觉?”
“这里畅快又朗阔,风清凉,月昏黄,还有人好心做肉盾挡蚊虫,为什么还要回那间茅厕一样黑洞洞的小屋子里睡?”燕绥将她捺在自己怀里,“睡吧,放心,保证在你家那个御史一样的老太太醒来之前,把你送回去。”
话音未落,底下笃笃两声,两人低头对底下一看,闻·御史·教导主任·老太太拄着一根棍子,板着脸,目不斜视地从树下经过,去上茅厕了。
燕绥:“……”
文臻:哈哈哈哈哈哈哈。
……
今夜月色汤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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