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街上的哭泣,比闹事更让人寸步难行。
几个弱小部族的人闻讯不断涌来,将长街堵个水泄不通,他们不再以武力阻挡,只是把住段夫人的轿帘,向她哭诉这多年来自己部族受到的不公和委屈。
这种情形,无法以武力驱赶,易秀鼎被人们有意无意挤开到一边,咬牙忍着,胸口微微起伏。
几位长老在一边进行无用的劝说,易家子弟们大多淡淡旁观,易秀鼎四面一望,便知道这些人指望不上,不仅指望不上,保不准这些拦路的人当中,本就有易家的子弟。
易云岑操着公鸭嗓子试图劝解,还没说两句,便被人劈头盖脸嘲道:“岑少爷,你可歇歇吧,文不成武不就的一个人,还真当自己是易家未来的家主?听说你还十分崇敬那个朝廷的皇子殿下?啧啧,真是让人想不通,这么一个不分敌我是非不明的人,是怎么成为家主继承人的?”
易云岑涨红了脸,怒道:“说我可以,不许说宜王殿下!再说我崇敬的是宜王的才能品性,和彼此立场无干!”
“他人的才能品性,又与你何干?你这么崇敬敌人的才能品性,你倒是叫他来帮你解围啊哈哈哈。”
文臻拍拍燕绥的肩,“啧啧,迷弟为你受辱,怎么样,上去飒一个?”
燕绥眉毛都没抬,“无聊。”
段夫人忽然掀开车帘,对燕绥招招手,燕绥走近去,听她低声道:“今日之事,进退不得,公子可有办法解决?”
燕绥微微一笑,道:“有。”
“今日之事,并非老身一人之事。公子要想两易合并,十八部族必须收服。怎么,公子还不愿意出手吗?”
“夫人要想安然进城保住易家,十八部族必须不能成为阻碍。所以,夫人,我想要天星台的所有药物和多年研究的所有记录以及药方。”
“公子还真是雁过拔毛。”
“不,您客气了,大雁从来不敢从我的地盘过。”
“……好,便应你所求。”
“我要一份十八部族草场地盘分布图。”
“好。”
地图很快拿来,燕绥将文臻交给易秀鼎,道:“我要帮你们易家做苦力了,你记得,如果发生什么事。死也要护住我媳妇。”
易秀鼎盯着他,嘴唇狠狠地抿了抿,一字一字地道:“我只会在她先死。”
燕绥忽然又一笑,拍了拍她的肩,道:“什么事都没有。别这么绷,看着累。”
他拿着地图向前走,长腿细腰衣袂翩翩,四面的女子都在看他。
易秀鼎却低头看着自己的肩膀。
刚才,他,轻轻拍过的地方。
不知道为何,她有点别扭,轻轻动了动肩膀,像是要把什么给抖下来。
四面有女子窃窃私语,她本来对这些无聊女人的言语听而不闻,此刻却一阵阵地钻进耳朵。
“哎,那小哥是谁?着实好相貌身形!”
“就是就是,我活到现在,也没见过比他更好看的人呢。像画上的人儿!”
“画上的人儿哪有他好看,我觉得脸也罢了,但那气度姿态……像天上的神!”
“管他是人是神,反正都不是咱们的。”
“谁说不能是咱们的?说不定谁就合了他的缘分了呢?哎,你看我今天,这么巧穿了那件穿花金蝶裙,好看吧?他会喜欢吧?我往前站站,他会看见我的吧?”
“你那裙子俗气死了,倒是我这玉兰花绣鞋,是最好的绣娘绣的,他一定会喜欢……”
易秀鼎下意识低头,正看见自己积满灰的黑靴,和同样颜色的灰扑扑的衣角。
她看着那些少女摇曳的身姿,悄悄试着放松了一下身体,但随即不知哪里的一声尖叫,便让她立即又把自己绷成了上弦的弓。
文臻站在一边,目光一抬,忽然觉得和燕绥迎面走来的一个男子有点面熟,但燕绥没有反应,两人擦身而过。
文臻的角度看不见他全脸,正想仔细再看一下,却忽然被易秀鼎拉到自己的身后。道:“别乱跑,站我身后。”
文臻的目光也便收回,落到她的肩膀上。
她看见燕绥拍易秀鼎的肩膀,倒没吃醋。只是有点讶异。燕绥伤后的行为,和以前有了不少不同,以前他绝不会主动接触人的,尤其是女人。
看他那样儿,没把易秀鼎当成女人,但这样也够人掉眼珠了。
她笑笑,站到易秀鼎身后,看那单薄的少女,侧身一步,将她整个人挡住。
她剑在手,浑身绷紧,像是只随时准备扑出猎食的豹子。
如果此刻有箭向她来,必先向易秀鼎。
文臻忽然笑了,也拍了拍她肩膀,道:“十七小姐。别听他玩笑,我不用你保护。你记住,任何时候,你自己最珍贵。”
易秀鼎回头睨她一眼,粗暴地道:“告诉了你,别乱动!”
文臻忍不住又笑了,上前一步,将下巴搁在她肩头上,笑眯眯看前头的燕绥。
易秀鼎不防她忽然有这样的亲密动作,一时更加僵硬,木头一样站着,连动作都忘记了。
她自幼孤独,无父无母无亲无友,易家的人讨厌她也怕她,都说她煞神克星,何曾与人有过这么亲密的行为。
她又动了动肩,心里恼火地想,这对夫妻真是莫名其妙,一个乱拍,一个乱靠!
想要把文臻甩下去,不知怎的却没动,随即她听见文臻道:“哎哎,快看快看!”
长街上,燕绥携着地图上前,那群人还在哭泣,燕绥也不理他们,衣袖一拂,整理出一片没雪的干净地面,将地图往地上一铺。
人群止住了哭声,都愕然看着他。
“觉得草场分配不均是吗?”燕绥指指地图上已经用各种颜色标好的草场区域,“那就重新分配吧。”他修长指尖顶住哈撒族黄色的那一片区域的最边缘,“我的手指顶在这里,你们尽管上人,用拳头也好,手臂也好,把我的手指向外推,在地图上推出不管多远,那块地域,便是你们的。怎么样?”
众人面面相觑,从没听过这么儿戏的分配草场办法,有人哈哈大笑,“胡扯什么!草场分配何等大事,轮到你说了算?”
燕绥回头看段夫人,段夫人沉默了一会,道:“算。”
一霎安静,片刻后又有人道:“那先去推手指的岂不是占了上风?谁先谁后?”
“抓阄决定。运气是老天的意旨,不是吗?”
兀阿粗声道:“只要推动你的手指就行,推出多少算多少?你要耍赖怎么办?”
“我可耍不了赖。”燕绥一笑,“你们难道不信夫人?”
众人都默然。
能在这种时候来到长川主城的,都是十八部族中的重要人物,多年来和长川主事者打交道,相对于真正的牧民,都更加圆滑和通达世故,一听这话,也便明白燕绥的意思。这匪夷所思的方法虽然是他提出来的,决定却是段夫人当众下的,反悔也段夫人的事,而众目睽睽之下此事反悔,段夫人也就别想再保护易家了。
只要推出手指就能获得草场!
这是千载难逢的好事!
兀阿第一个大步跨前,猛地脱掉单薄的外衣,粗声道:“赌了!”
也不知道推个手指,他非得脱衣服做啥。
他身边一个老者去拉他,低声道:“事关重大,等族长来再做决定罢。”
“族长没来主城!等他到什么都来不及了!再说我为什么不能做主?族长不是说下一任哈撒的主人就是我么?”
老者翻个白眼,心想族长和十六个儿子都说了这样的话好么。
他还想劝说,“听说中原人多狡猾,诡计多端的,万一玩什么花样……”
“在绝对的武勇面前,什么花样都是金草原上蹦不高的秋虫!”
“我还听说,中原有些高手,武功非常非常的高……”
“达拉长老!你是在侮辱我还是侮辱整个哈撒!你再拉着我的袖子,别怪我的刀拿你的手指祭刀!”
……
类似的对话发生在在场部族散开的一处处人群中。除了因为草场被不断侵夺冬天生存困难还在带领族人寻找食物的哈撒族长不在外,其余的大大小小的族长都到了,商议一番后,大多十分心动。
他们的勇士,怎么可能推不动这个瘦精精的小白脸的一根手指?
十八部族生来彪悍,驰骋白山黑水之间,大部分人没出过长川,在长川也因为势力不小行事凶悍颇受顾忌。长川的主事家族易家对他们采取怀柔笼络政策,时间长了,便养出骄横的性子。没见过山高的人,也就不知道天有多远,在他们看来,自己族中的勇士,便是这天下最强的斗士。
酒楼上,易燕吾盯着燕绥,道:“这人便是段夫人半路带回来的吧?消息说是普通猎户来长川探亲顺路,但这话可没几个人信。我们都猜测是段夫人在青州找来的帮手。公子,你知道这人是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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