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邃的地底,灯火荧荧,有人低声吟诵,有人赤身趺坐,有人绕圈疾走,有人长久昏睡。
比较正常的大概只有晴明一人,皱眉看着榻上的人,轻声问那个趺坐的男子:“陛下为何至今还未醒来?”
男子睁开眼睛,他高鼻深目,肤色淡金,且周身上下,肤色浑然,整个人看起来不像真人,倒像一座纯金的神像。一开口语调也生硬:“此药霸道,需要时间炼化。”
“陛下不是服药多年,已经打好了基础了吗?”
“以宜王殿下之能,尚且需要沉睡以化药,何况陛下呢?”
晴明翻个白眼,走到殿中一个角落,那里有一根金管,有一封信正从管子中掉落,他打开看了一眼,微微叹了一口气,看了一眼榻上沉睡的皇帝,道:“陛下如果能醒,一定扼腕得很。”
大师半晌才问:“怎么了?晴明太监?”
“……大师,请不要叫我晴明太监!算了和你说不通……神将和宜王,都逃了,看来我点的死穴并没有发挥作用。”晴明将信在烛火上烧掉,“这一定不是陛下愿意看见的,可惜,现在没人能主持大局,将那两个祸患置于死地。”
大师便也叹息。
两人对望一眼,各自转开目光。
榻上的人,气息匀长,犹自沉睡。
……
随便儿安顿下来不久,香宫就开饭了。
已经伺候他老子习惯的随便儿,十分熟练地去洗了手,就要去厨房捧饭。
却已经有宫女拎了食盒,往窗台上一搁,便头也不回走了。
随便儿便踮脚去够,菊牙伸手拿了,顺手摸了摸他的脑袋,笑道:“过来一起吃吧,娘娘很喜欢你呢。”
随便儿一边说:“奴婢怎么能僭越呢。”一边颠颠地跟了进去。
想看他奶的伙食怎样。
伙食很不怎么样,都是素的,白菜豆腐,还都是冷的,结了一层冷油,看着都腻。
随便儿便想起他那个满桌珍馐都不带看一眼的便宜爹。
不孝!
德妃看一眼桌上菜色,若无其事地道:“还想让你吃像样一点,结果一顿比一顿糟。你还是回去吃吧。”
随便儿便走了。
德妃也不在意。孩子没好吃的自然留不住。
过了会儿,他回来了,没动筷子的德妃正让菊牙把饭菜收了,就听见门响,一个小脑袋探了进来。
德妃似笑非笑瞧着他,见这小子笑眯眯进来,胸前鼓鼓的宛如多了一对大奶,见德妃望过来,左边掏一把,右边掏一把,各自掏出油纸包包着的两包包子来,犹自热气腾腾,纸包透着腴润的油斑。
“娘娘吃。”小子踮脚将包子高高托起,奶声奶气,脸颊也像包子。
“哪来的?”德妃嗅见了羊肉茴香的香气。
“奴婢和管事嬷嬷说娘娘脸色不好,得吃点好的。管事嬷嬷便把包子给奴婢啦。”
德妃斜睇他一眼。
小子骗鬼呢。
管事张嬷嬷最刻薄不过,也是执行太后意旨最得力的一条老母狗,会给一个刚进宫的娃娃太监面子?
随便儿笑眯眯。
我随便扯,你随便听,大家你好我好,吃包子完了。
何必那么认真呢。
德妃拈起一个包子,被娃娃一直焐在怀里,还烫手呢。
她不爱吃羊肉,嫌味儿大,这一次却没说。
菊牙拿了银针过来要试,随便儿一脸懵懂,德妃摆手拦了。
试什么试,她就不信那一群狼狗中有谁会派这么小的孩子来毒她。
嗯,羊肉包子其实还挺香的。
随便儿在她吃的时候,就蹲在她面前,大眼睛水汪汪地看着她,一脸小狗求宠幸表情,看得铁石心肠的德妃不得不吃下一个包子又一个包子,然后发现,吃撑了。
打了一个羊肉味儿的饱嗝后,她有点恍惚,菊牙却在欢喜地笑。
这也是娘娘这么多天第一顿饱饭啊。
德妃吃完后,随便儿才将剩下的吃了两个,他吃东西很仔细很珍惜,德妃瞧着,一时又觉得不确定了。
第一眼看这孩子觉得天生贵气,相貌极好,实在不该是个太监,举止言行也颇有教养,不是寻常人家能养出来的。
但如今看他,受得风寒经得劳作珍惜食物做事麻利,又像是过过苦日子。
真是个奇怪的孩子。
吃完包子随便儿还表示要伺候她洗漱,德妃可没燕绥那么没人味儿,才不要三岁娃娃伺候,让他回去自己歇着,随便儿也便回去自己的小屋,德妃歇下了,却又翻来覆去睡不着,往日里睡不着是想着林擎,今日却总是想到这个奇怪的孩子,好容易后半夜迷迷糊糊快要困着了,忽然听见啪嗒啪嗒的响声,像是赤脚片子踩在地面上的声音,她被惊醒坐起,命菊牙推窗一看,果然看见随便儿从下房里冲了出来,衣裳不整,满脸惊惶,像是做了噩梦,赤脚站在庭院正中,咧嘴要哭。
这一哭,难免就要挨罚,德妃偏头皱眉看着,想起晚餐的羊肉骚味儿,终于叹口气,披了衣裳,探身出去对随便儿招手,她那纤纤玉指刚刚伸出一个指尖儿,随便儿就光速“biu”一下,从庭院中蹿进了她的屋。
德妃:“……”。
敢情您在那等着我呢是吧?
下一瞬看见随便儿站在屋中,就穿着单衣,小屁股左扭右扭,再次摆出了满脸的孺慕之色,奶声奶气地喊:“娘娘,我怕……”
德妃斜眼打量他,这才发觉,没穿小靴子的这娃,比白天看着还小,六岁?骗鬼呢,有四岁没有?
德妃打个呵欠,踢踢踏踏自己回了床上,指了指睡地铺的菊牙,道:“和你菊牙姐姐睡。”
随便儿失望地:“哦……”
菊牙立即正色道:“娘娘您忘了,婢子不能和人合睡,婢子脚臭,放屁,还会抢被子!”
德妃:“……”
难为您如此卖力自黑呐。
她翻个白眼,自顾自翻个身。
菊牙便推随便儿,对床上努嘴。
随便儿搂住菊牙的腰,笑嘻嘻地悄声道:“菊牙姐姐,长大后我一定要娶你。”
菊牙:“成成,记得封我一个贵妃。”
随便儿:“木问题!”
他一骨碌爬上床,德妃没动,随便儿小心翼翼在她外侧睡了。
过了阵子,随便儿摊开手脚。
过了阵子,随便儿卷走了被子。
再过了阵子,随便儿一个翻身,把脚丫子搁在了德妃的屁股上。
德妃:“……”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一个翻身,忽觉哪里不对,顺手裆下一摸。
好你个小鸟!
随便儿瞬间清醒,一声尖叫,捂裆蹿起,夹紧双腿,状如玛丽莲梦露裙子遇风吹。
大呼:“奶啊!”
德妃:“……”
半晌她呆滞地转头,和垂死梦中惊坐起的菊牙大眼瞪小眼,茫然地道:“……怎么,本宫现在已经这么老了么?”
菊牙睡得迷迷瞪瞪:“……不能呀,您也就比我大十岁。”
德妃脸一黑。
半晌她忽然反应过来,猛地转头,盯着随便儿。
随便儿对她露出八颗牙齿的标准微笑,再次软绵绵绵羊音:“奶啊!”
菊牙也猛地明白了,抬手捂住了嘴,眼睛瞪得溜圆。
德妃的脸色阵青阵白阵紫,很是五颜六色缤纷了一阵,忽然跳下床,将窗子和门打开,看了无人,再关上。
随便儿在床上无辜地笑:“奶啊,没人哩,别怕,来睡觉。”
德妃反身压在门上,冷冷道:“菊牙,去把我最新做的小人拿来。”
菊牙:“娘娘,这回打算写谁的生辰八字?”
德妃:“写燕绥的!”
菊牙:“……”
“这缺德冒烟主意不用说,一定是他!”
菊牙腹诽。
那可不一定,咱们的文臻文大人也号称心如铁石文魔王呢。
尤其在将皇城城墙撞了一个大洞之后。
随便儿在床上拍手:“好啊好啊,写啊写啊。”
城外燕绥打了个喷嚏。
全家嫌弃,宜王燕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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